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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女人漂亮的词语

时间:2023-05-29 18:22:37

开篇:写作不仅是一种记录,更是一种创造,它让我们能够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将它们永久地定格在纸上。下面是小编精心整理的12篇形容女人漂亮的词语,希望这些内容能成为您创作过程中的良师益友,陪伴您不断探索和进步。

第1篇

英语中的词语复杂,内容丰富,词义涉及面广。我们不可能一次将一个词的各种词义都引申出来进行比较,这样反而会造成复杂化,使学生更难理解和掌握。这里所谈的引申比较, 是从一个词语在课文中的基本词义出发,进行引申比较,用较常见的例句进行辨析。在教学中,常用的引申比较方法有以下六种:

一、词自身的引申比较

词自身的引申比较就是在一词的基础上引申出其它词,进行比较、辨析。例如:

1.The principal is satisfied with the teacher’s work.

校长对老师们的工作感到满意。

从上句中satisfied引申出下面几个词:

Your success gave us great satisfaction.(n.满意、满足)

你的成功令我十分满意。

The results of his test are satisfactory.(adj.令人满意的)

他的试验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He bought the new dress to satisfy her.(v.使…满意)

为了使他满意,他买了那件新衣服。

2.Her mood varies from day to day.

她的情绪天天在变化。

引申比较:

The weather is variable in summer.(adj.变化无常的、易变的)

夏季天气变化无常。

It is said that this game is a variation of tennis.(n.变化、变动)

据说这种球赛是由网球变化而来的。

二、同、近义词的引申比较

同、近义词的引申比较是指在讲到某个词在本课中的基本含义时,如有意义相同或相近的其它词,就引申出来加以解释、辨析。同、近义词的引申比较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介词等。例如:

1.Mr.Johnson gets a monthly salary of U.S.$ 800.(n.)

从salary可以引申wage和pay,这三个词都可以表示“工资”,但其含义不同。salary是指非体力劳动者所得到的“工资、薪水”,通常按月,有时按季或年计算(Salary is usually paid monthly,sometimes three months or a year,for a job,esp.as for workers of higher skill and rank);wage指简单劳动或体力劳动者所得的“工资、工钱”,通常按周、日等短期计算发给(Wages are paid weekly for a job,esp.as for labourers or workers.),常用复数形式;pay指不论工作性质如何,针对劳动所支付的报酬,它包含salary和wage(s)(pay is paid for a job),为不可数名词。通过英汉对照解释,这几个词的基本含义学生已经清楚了,然后再举例进行比较,加深理解,熟悉用法。比较:

She draws a substantial salary.

她的薪水相当高。

His average wages are ¥ 250 a week.

他每周平均工资是250元人民币。

I get my pay on time every month.

我每月按时领工资。

2.I have recently received a letter from my sister.(v.)

从receive可以引申出accept,前者指“收到、接到、得到”(get something given or sent)。后者指“接受”(agree to take something offered or given)。举例比较:

I’ve received an invitation from them, but I don’t think I’ll accept it.

我接到了他们的邀请,但不准备接受。

She received his gift, but she did not accept it.

她收到了他的礼物,但没有接受。

3.This is the most beautiful scenery I’ve ever seen. (adj.)

从beautiful引申出pretty, handsome和goodlooking。 beautiful意为“美丽的,漂亮的”(giving pleasure or delight to the mind or sense),指给人以极大的愉快,几乎达到理想的美,指人时仅用于女性和小孩;pretty“漂亮的,可爱的”(esp.of a woman, a child, on a small fine thing, pleasing or nice to look at, listen to, etc),多指女性,小孩 或小而漂亮的东西,并不表示完美无缺的意思,而着重表示“可爱”;handsome“漂亮的, 英俊的”((esp.of man) goodlooking, of attractive appearance, (esp.of woman) attractive with a firm, large appearance rather than a delicate one),形容男性指“容貌端庄、英俊”,形容女性时指“健美”;goodlooking“好看的,漂亮的”(attractive),泛指容貌美,多指男性,有时也指女性。通过以下例句比较其含义及用法:

How beautiful the girl is!

这女孩好漂亮啊!

The baby looks prettier when it smiles.

那婴儿笑起来更可爱。

She is more handsome than beautiful.

她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健美。

A goodlooking young man walked along the river with a pretty girl.一位漂亮的年轻男子和一位漂亮的姑娘在河边漫步。

4.He speaks English fairly well. (adv.)

从fairly可以引申出rather,两者都是“相当地,颇有几份”的意思。但fairly常与含有褒义的形容词或副词连用,rather则与表示贬义的形容词或副词连用;此外,rather 可用于比较级和too之前,fairly则不能。比较:

My daughter is fairly diligent, but my son is rather lazy .

我的女儿颇为勤奋,儿子却相当懒。

He is rather better today.

他今天好多了。

5.The old man walked across the road carefully. (prep.)

从across可以引申出through,两者意思相近,但含义不同。前者指“横过、越过、穿过”,强调从一边到另一边(from one side to the other);后者强调穿过两边(in at one side, or end, and out at the other)。比较下列句中across 和through 的含义:

They swam across the Yangzi River this summer.

今年他们横渡了长江。

The train went through some tunnels.

火车穿过了几条隧道。

通过同、近义词的引申比较,学生扩大了词汇量,弄清了它们之间的异同,掌握了词的正确用法。

三、词的音形的引申比较

词的音形的引申比较,指词的读音相同,但拼写和词义不同;词的拼写相同,但读音和词义不同;词的读音和拼写相同,但词义不同;读音和拼写相近,但词义不同的引申比较。例如:

1.This house will find a ready sale. (sale[seil]n.买卖,销售)这房子马上会卖出去。

引申比较:

I wish to sail all over the world someday. (sail[seil]vi.航行,乘船旅行)我希望有一天能乘船旅行全世界。

2.She bowed to the audience.(原形bow[bau] vi.鞠躬,弯身)她向观众鞠躬。

引申比较:

He shot an arrow from a bow. (bow[b]n.弓,弓形物)他拉弓射了一箭。

3.He lied about his career.(原形lie[lai] vi.“撒谎”;规则动词 ,过去式、过去分词lied,现在分词lying)他编造他的经历。

引申比较:

Mexico lies to the south of Texas. (lie[lai]vi.“位于,躺,卧” ;不规则动词,过去式lay,过去分词lain,现在分词lying)

墨西哥位于得克萨斯州的南边。

4.The major part of the job is done by machine. (major[mei]adj.主要的,较大的)

那种工作的大部分由机器来做。

引申比较:

She is the mayor of this city. (mayor[m]n.市长,镇长)她是本市的市长。

通过词的音形的引申比较,学生弄清了词的音、形、义,加深了对他们的理解和记忆。

四、类似代词的引申比较

类似代词的引申比较,主要指关系代词、连接代词、不定代词的引申比较。例如:

The building that stands over there is our new school building.坐落在那边的那栋大楼是我们的新教学楼。

本句中的that可以引申出which,并可用which替换。that和which都是关系代词,指物时常可互换,但须注意在下列句子中它们不能互换。

A.This book contains much that is useful.

这本书中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B.He is the most honest man that I have known.

他是我认识的最诚实的人。

C.Look at the woman and her dog that are walking up the street.

瞧瞧从街道上走过来的那个女人和她的狗。

D.Learning English,to which we have just subscribed,has an enormous circulation.

我们刚刚订阅了《学英语》,她们的发行量很大。

E.This is the house in which Lun Xun lived.

这就是鲁迅住过的房子。

通过引申比较告诉学生that和which不能互换的情况主要有以下几种:

1先行词为不定代词everything,anything,nothing,all,much,none等时,只能用that,如例句A。

2先行词被形容词最高级、序数词或only,any,no,very等修饰时,只能用that,如例句B。

3先行词同时为人和物时,只能用that,如例句C。

4在非限制性定语从句中或介词后,只能用which,如例句D、E。

通过引申对比,学生明白了这两个词的异同点,在运用中就不会出错。

五、同一名词单、复数形式的引申比较

在英语中,有许多名词的单复数词义差别较大,较难掌握,容易误用。因此,在教学中,我们尽量将单复数含义不同的同一名词引申出来,进行比较、辨析,帮助学生准确地理解和运用。例如:

This machine can do the work of twenty men.

从上句中的work可以引申出works。前者为单数形式(不可数),意为“工作,劳动”,“职业”等;而后者为复数形式,意为“著作”,“工厂”,“(机械的)装置,机件”等。例如:

It’s hard work carrying this refrigerator upstairs.

抬这台电冰箱上楼是件辛苦的工作。

The works of these watches are all homemade and wear well.

这些表的机件均系国产,耐磨性好。

六、相似短语的引申比较

英语中有大量的短语,这些短语的含义和使用比较复杂、灵活,如何理解和运用这些短语,是学生学习时经常遇到的一个难题。因此,在英语教学中,我们非常重视这类短语的引申比较。相似短语的引申比较主要指引申那些意思相近或形式相似的短语,然后进行比较辨析,目的是使学生分清它们的含义,掌握它们的用法。例如:

1.I often call at my uncle’s house.(call at 意为“访问,拜访,顺便到…,停干”等,后接地点。)

引申比较:

We will call on Mr Smith first when we get to New York.(call on 意为“访问、拜访”等,后接人。)

到达纽约,我们将先拜访Smith先生。

2.He used to go fishing on Sundays,didn’t he?(used to 表示过去经常性的习惯或状态,含有过去常常如此,现在不这样之意,用于过去时,这里used是动词;常见的否定式是didn’t use(d)和use(d) not。)引申比较:

She will soon be used to the way of living here.(be used to 意为“习惯于…”,后跟名词或动名词,可用于各种时态,used在这里是形容词。)

他很快会习惯于我们这儿的生活方式。

3.She is dressed in pink.(in pink 意为“身穿粉红色的衣服”)

引申比较:

She seems to be in the pink.(in the pink 意为“身体非常健康”)她好像身体非常健康。

第2篇

Hers:我们刚刚品尝过的面包与盐是白俄罗斯最有特色的

美食?

塔季扬娜:是的。黑面包是我们民族传统的、 最美好的、最有特色的食物,有句谚语说“黑面包就是一切的主导”,而盐在过去也是极为昂贵的。在白俄罗斯的习俗中,最高敬意和最热烈欢迎的传统礼节就是请客人蘸一点盐吃面包。同时,这也寓意着主人在同客人分享生活里的喜悦与苦难。这种黑面包也受到很多国家大使夫人的喜爱,所以每次我有朋友从白俄罗斯到中国,一定会请他们帮我带这种白俄罗斯黑面包。

Hers:非常感谢夫人今天用如此尊贵的礼节欢迎我们。今年是中国与白俄罗斯建交20周年,是否举办一些庆祝活动?

塔季扬娜:中国是白俄罗斯值得信赖的朋友,为了庆祝两国建交20周年,使馆在3月份的时候,举办了庆祝中白建交20周年的招待会,邀请了中国驻白俄罗斯前大使和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的很多学生参加。1月份的时候,在天津也举办了“聚焦可爱白俄罗斯和其他国家”摄影展,展出的是中国驻白俄罗斯前大使于振起的摄影作品,他还计划出版一本《白俄罗斯人眼中的中国》,将由来自不同领域的受访者讲述他们眼中的中国。4月份的时候,在白俄罗斯维捷布斯克州博物馆还曾举办了中白建交20周年图片巡展。白俄罗斯也为此发行了以两国建交20周年为主题的纪念邮票、信封和纪念币。

Hers:那么,您眼中的中国是怎样的?

塔季扬娜:我可以用一个中文词语形容我对中国的感受,就是“漂亮”,这也是我在中国说得最多,也最好的中文。我来到中国的时间并不长,但我已去过很多漂亮的地方,参观了很多艺术展览和画廊, 看到了许多漂亮的绘画,漂亮的工艺品,丝绸刺绣,精美的雕刻。有时候,我很想念我的家人、朋友,但美丽的中国,丰富的文化吸引着我,五千多年的历史让我钦佩,我只能重复地说:“漂亮、漂亮、漂亮!”

还没有进入官邸,美丽的使馆女秘书就告诉我们,在确定了采访时间后,大使夫人一直在思考如何接待我们,如何将她热爱的祖国更好地展示给中国的读者们。

就在我们到来的前一天,大使夫人更亲自布置了官邸,会客厅里每一本介绍白俄罗斯的画册,每一件白俄罗斯特色工艺品,每一件大使夫人亲手制作的手工作品,都由她精心设计陈列次序和摆放角度。

在北京呼吸到故乡明斯克的空气

Hers:官邸里陈列了许多白俄风情的工艺品、照片以及画册,能否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

塔季扬娜:大使馆墙壁上装饰着的白俄罗斯风景图,这是中国驻白俄罗斯前大使先生的摄影作品。我手里的这本画册介绍的就是白俄罗斯的名胜古迹和风土人情。白俄罗斯的首都是明斯克,那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也是我的故乡。它在“二战”的炮火中几乎被摧毁,战后人们曾一度想要搬迁到其他的地方去,但最后还是选择在这片废墟上重建家园,因为这里是历史与生命的见证。见证这段历史的,还有始建于15世纪的米尔城堡群,它的中文意思是“平安城堡”,位于格罗德诺州。它曾遭受过战火的严重破坏,也曾荒废了近一个世纪,到了19世纪末才再度修建,将城堡变成了如今的公园。我们国家修建的幸存城堡,包括米尔城堡、涅斯维日等城堡,那里经常组织骑士比赛,歌剧、音乐会,戏剧表演等活动。

Hers:明斯克是您的故乡,那么,在您还没有来到中国的时候,您在明斯克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塔季扬娜:其实,我的出生地是在白俄罗斯的一个小城市,2岁的时候才搬到明斯克。我在那里念书、工作、结婚,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在明斯克发生的,所以,明斯克对我来说,除了是自己国家的首都,对我人生的意义更加非凡。明斯克有许多的公园,公园里有很多花、鸟和松鼠。我像其他明斯克人一样非常喜欢在公园的小路上散步,呼吸明斯克的新鲜空气,欣赏明斯克的大自然。

Hers:那么您现在生活在北京,您最怀念明斯克的什么?

塔季扬娜:想念我的家人,想念大自然,想念白俄罗斯的新鲜空气和冬天的白雪。虽然北京是北方城市,冬天却极少下雪,去年下过一两次,但很快就融化了。白俄罗斯每到冬季的降雪时节,银装素裹的美丽景象,非常令人愉悦。夏季的北京经常下雨,每次雨停了,我都要站在花园里,闭上眼睛,深呼吸,我觉得雨后的北京很像我的家乡明斯克。

Hers:如果有读者想去白俄罗斯旅行,您有什么建议?

塔季扬娜:如果要去白俄罗斯旅游,一定要欣赏白俄罗斯的大自然——湖泊与森林。白俄罗斯的森林很茂盛,森林离城市并不远,白俄罗斯人喜欢去森林里休息,且森林里有很多蘑菇和浆果,游客可以到森林里采集,并制作成果酱。

大使夫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流露着对祖国深深的眷恋与由衷的自豪。她说,白俄罗斯人热情淳朴,一如中国人的友好善良;她说,那里的天空蓝得不是透明而是一种深邃,一如她对祖国的热爱,浓得化不开。她还说,那里有原始的大自然,丰饶而美丽,领土面积的2/3被茂密的森林覆盖着,人们把森林称为“白俄罗斯的绿色黄金”。对白俄人来说,大自然是最珍贵的宝藏。人们珍惜及维护大自然,国家也建设生态保护区。

自制手工艺

呈现生活中的艺术灵感

Hers:您在北京的生活,通常是怎样度过的?

塔季扬娜:我在北京生活的一部分是参观北京名胜古迹,欣赏独特的东方公园文化与植物。每天晚上跟我的先生一起去日坛公园散步。第一次参观公园我有进入天堂的感觉, 因为在公园里有很多人跳舞、唱歌、聊天、打太极拳、锻炼身体,换句话说,享受生活。参观公园时我还喜欢研究北京公园的设计。我自己喜欢种花,平日里,我经常与使馆的花匠一起打理花园。原来荒芜的花园,被我们种上了红枫、玉兰、叶子花、玉簪、紫藤,还有月季树等等。在白俄罗斯有五颜六色的鲜花,所以我总要求花匠帮我寻找各种花色,我也在向他学习花草的种植与修剪。除了打理花园,我也非常热爱手工制作,也喜欢去中国的一些城市旅行,冬天的时候最喜欢去南山和亚布力滑雪。

Hers:看到您做的漂亮的手工艺品,想知道您是跟谁学的手工制作?

塔季扬娜:小时候我就喜欢看母亲如何制作,欣赏她对手工制作的热情和制作成果,所以我从很小就开始动手学习工艺品制作,慢慢地就对它十分着迷。后来,我还花了五年的时间专门去学编织技术,毕业之后也如愿成为一名教授编织技艺的老师。为了提高我的技艺,我也在不断进修,还参加了一次考试,共有50个人参考,最后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同学拿到了证书。这个证书意味着我们获得了民间艺人的身份,这是令我非常骄傲的一件事。

Hers:您制作手工艺品的设计灵感来源于哪里?

塔季扬娜:我认为“设计就是生命”,而设计包括服装设计、家宴设计、室内设计、花园设计等等。但我的灵感都不是冥思苦想得来的,而是来自对生活的感悟。

Hers:中国也有很多类似的手工艺品,比如刺绣。您是否想在中国学一下刺绣的技术呢?

塔季扬娜:来中国之前,我知道中国刺绣非常漂亮。在明斯克我参观过中国刺绣展览,精美的丝绸刺绣吸引了我,所以我一直都想寻找一位刺绣老师教我这门技术。现在我真的正在中国学习着刺绣技术。我认为人在生活中是需要不断学习的。只要有关设计、有关艺术的知识,我都愿意去学习。

在大使馆另一个角落是塔季扬娜的美妙手工工艺品。所有工艺品都是用不同的技术和方法制作的:钩针技术、梭织技术、菲尔斯技术、各种刺绣等。在被问到“梦想是什么”时,大使夫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想多了解中国艺术和工艺,特别是学习丝绸刺绣”等工艺技术。中国精湛的文化艺术,广袤的自然风光,甚至是最真实的老北京生活,她都愿意去一一探究、了解、融入。

一个苹果产生的爱恋

Hers:您与大使先生是怎样相识的?

塔季扬娜:我和他相识的年代还是在原苏联时期,那时候很多青年去农村工作,我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到农村去“收集土豆”。我在首都明斯克长大,对农村的生活并不是十分了解,记得当时还有本杂志在封面上刊登了我和朋友的照片, 把我和朋友作为榜样来宣传。那时我的先生在另外一所学校上学,那天他陪他的同学到农场来探望那位同学的女友,我正好也在苹果园里工作,他就帮着干活。后来他在树上摘下一个苹果递过来请我吃,这样,我们就相识了。所以,苹果在我们家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亚当和夏娃的爱恋也是因为一个苹果, 但是我却因为这个苹果走向幸福。我现在也仍然喜欢苹果树,因为可以想起很多年轻时候的往事。

Hers:由一个苹果相识,到如今相伴多年,一直这么幸福。您认为婚姻当中夫妻二人最好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

塔季扬娜:相爱、尊重,互相理解、互相关心、互相信任,但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这个丈夫非常可靠,女人就会在生活中非常放心。所以,我认为在婚姻中的两个人相处,男人还是要以工作为主,而女性则要更多地关注家庭,营造温馨的气氛。在男人忙于工作的时候,女人要更加关心自己的丈夫。我的先生平时话不多,工作也非常忙,并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伴我,但是我会花很多心思去创造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比如一起出去旅行。我和丈夫都非常喜欢旅游,过生日时我们喜欢去旅游。在旅游的路途上,我们就有机会更多地沟通,并营造两个人共同的回忆,所以我认为,旅游是男女交流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Hers:听您这么说,我觉得白俄的女性非常贤惠。白俄的女性性格特点是怎样的?

塔季扬娜:白俄女性的性格特点就是美丽、善良、诚信、能干,并且爱护家人。当年我认识大使先生的时候,我正在一所非常出名的大学里学习外语。在原苏联时代,会说两种外语是非常了不起的才能,我原本会有很好的发展,可是毕业的时候,我的丈夫要去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工作,我就决定和他一起去了北方。而我的母亲,也是在我父亲离世之后,就没有再婚,为了儿女一个人生活了一辈子。白俄罗斯的女性为了家庭、孩子可以放弃很多。

Hers:对白俄的女性来说家庭更重要?

塔季扬娜:非常重要,因为在白俄女性的心中,家庭是最值得珍惜的。当然,现在的白俄女性也渐渐独立起来,有自己的坚持与热爱。我认为,在生活与工作,家人与自我中,最好找到一种平衡。当然,要找到这种平衡是非常难的,需要不断地努力和思考。

Hers:白俄罗斯的男性如何对待女性?

塔季扬娜:白俄的男性特别关爱女性, 他们很有风度与礼貌,经常给女性送鲜花,拿我的先生举例,他每天都会关心我,关心我快乐不快乐,幸福不幸福。如果我外出,他都会派车来接我,而且叮嘱司机不要把车停得太远。我们结婚后,我的先生一直帮我做家务,他说要把时间留给我去做我喜欢的手工艺。他还会做可口的饭菜,等我回来吃。像其他的家庭一样, 我们之间也吵架,但吵架的原因却是不想让对方干太多的活、太辛苦。

Hers:这种“幸福的矛盾”,让人羡慕啊!那么您作为一名女性来说,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塔季扬娜:我最大的成就是我的家庭和孩子。对女人来说,孩子是非常重要的,我一直认为有了孩子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从古至今,很多艺术家和画家的作品,美好的形象都是有了孩子的女性,她们具有母性的魅力,是完整的女人。她们可能不像年轻的女性那样美貌,但是从内心来看,她们有承担、有经历,这是最美丽的。

Hers:如果你可以重新计划自己的生活,您最想怎样度过?

塔季扬娜:我热爱我的生活,珍惜生命的每一刻,我很喜欢我以前在明斯克和目前在北京的生活。夏季我和丈夫准备回白俄罗斯休假。回国之后的第一件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去看看我先生的父母,他们已经90多岁了。白俄人与中国人一样,都非常注重孝道,家庭观念很强。第二件事儿就是去我父母的墓前,献上鲜花。我非常怀念我的父母,如果他们还活着,就可以看到我现在是怎样生活的,他们的孙子、重孙子是怎样生活的。我的父亲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来得及问他一些关于人生的问题,现在到了这个年纪,我才知道为人父母的经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很喜欢和我的孙子一起玩,并观察他们如何发展, 如何了解、认识这个世界, 生命代代相传。

第3篇

论文摘要:我国的英语词汇教学在很多情况下忽视了词汇存在的特定的语言环境,往往是孤立地教词,以致造成学生的词汇学习因缺乏语言的文化背景而思维简单。 许多学生学习英语, “记住”了一定量的词汇,却难以得体地运用英语去表情达意进行交际。如何有效地进行词汇教学研究是目前英语教学领域中一个十分值得重视的问题。

Abstract: English vocabulary teaching in our country is barely related with the cultural backgrounds of the vocabulary, with the ignorance of the context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m, therefore, it results in students expressing themselves with difficulty on some occasions. It is the issue that how English vocabulary teaching effectively is reinforced at present.

Key word: English teaching; vocabulary teaching; context

1. 引言

学生语言技能与交际能力的提高,是当今英语教学中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而提高学生语言技能与交际能力的基础在于准确理解词汇的意义,如何有效地进行词汇教学研究是目前英语教学领域中一个十分值得重视的问题。

语言运用中的负载信息主体是词汇,而词汇往往是英语学习的难点,因此,学好英语首先要克服生词障碍,准确理解词汇意义,提高语言应用能力。然而,在英语教学中,教师深深感到,由于学生的词汇量少,难以进行英语交流,阅读时困难重重,严重阻碍了学生英语应用能力的提高。 对英语词汇教学方法的探索,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英语词汇教学方法,并实施于英语教学中,必将会收到良好效果。

2. 在语境中,理解词汇关联意义

在英语词汇教学中,教师只注重词的字面意义,即理性意义,而忽视了附加在词汇后面的内涵、情感的和牵涉许多联想的意义,直接影响语言应用能力的提高。教师应该既注重词汇的理性意义,又要引导学生注重词汇的关联意义。词汇意义大致可分为理性意义和关联意义,其中掌握词汇的关联意义是准确理解词义的关键所在。一个词除了其直接的、表面的、字典上的意义,还有其内涵的、情感的、牵涉许多关联的意义,这就是词汇的关联意义。关联意义是一种开放的、无限定的意义。词汇的关联意义分为四种类别: 内涵意义(connotative meaning),语体意义(stylistic meaning),感情意义(affective meaning)和搭配意义(collocative meaning)。

2.1内涵意义是指通过语言所指示是传递的意义 (Leech, 1987: 33), 由理性意义(概念意义)引起的附带性的意义或关联。它比词汇理性意义(概念意义)更为复杂,它不是意义的基本成分,而是语言使用者的内心所产生的各种联想。内涵意义具有不稳定性,它随着文化、历史和个人的经历不同而变化。如,family一词在中国孩子和西方孩子心中唤起的感情可能很不一样。内涵意义不仅随着时代和社会的不同而变化,而且即使在同一社团中,也会随个体的不同而不同。如:Cross对不信仰基督教的东方人来说,不过是个“十字形的东西”;对西方基督教徒来说就是耶稣受难、为人类赎罪的象征;对于生活在美国的黑人来说,在心中引起的联想就更加强烈、复杂了。

2.2词汇的语体意义是指由于交际方式、交际场合、交际对象、交际内容等方面的因素,所需要的词语在其长期使用过程中形成了特定的文体风格色彩。语体意义分为正式文体和非正式文体,如:The concert concluded with a performance of Beethoven’s 5th symphony;

They ended the concert with Beethoven’s 5th symphony. Conclude 源于拉丁语,常见正式文体;而end是古英语词汇成分,多用于非正式文体。由于历史的原因,源于法语、拉丁语、希腊语的词汇多见于正式文体中。

2.3情感意义是关于讲话人或写文章那个的人对所谈事物或人的感情或态度的意义 (Leech, 1987:33)。通过选择适当的词就可以表达这种意义。具有感情意义的词可以分为两类:一为褒义词; 二为贬义词。这些词汇含有感情上的联想意义,能激发别人的情感。如褒义词可以用来表示赞赏、支持、肯定的态度能体现说话者或作者对所描绘的事物所持有的颂扬、赞许、肯定的情感,如,famous, brave, kind, determined等; 使用贬义词则能反应出说话人或作者的否定和蔑视的态度,如,foolish,sly等。

2.4搭配意义是指词处在搭配之中所获得的各种意义。一个词汇的部分词义是由该词之前或之后其他相关词所决定的。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词由于不同的搭配能力产生了不同的意义。如,heavy(大量的) rain, heavy(伤心的) heart, heavy(难以灌溉的) soil, heavy(泥泞的) road, heavy(乌云密布的) sky, heavy(浪大的) sea, heavy(油腻的) food,句子中词语之间的搭配要符合词汇的语义要求。如,pretty和handsome 都有“漂亮、好看”的意思,但是它们修饰的对象各不相同。尽管有其共同的基本义,在语言环境中,有时还可以交叉使用,但它们的搭配能力不同,所产生的意义也有所不同:a pretty woman 与a handsome woman 其意义就不同,前者是外表漂亮的女子,后者是仪态端庄的女子。由此可见,交际中的词义确定,必须借助于其他一些意义明确的前后搭配,即与几个词义已经确定的词相互搭配。(张维友,1999:91)

3.从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中, 正确理解词汇意义

要想正确掌握和学好一个国家的语言, 就需要对该国的历史、制度、风土人情有所了解。中西方文化因其地理、历史等的不同而存在较大的差异,这些差异自然而然地要反映到文化交流的媒介语言中来。在东西方文化中,对动物所赋予的意义却有很大的不同,如英语It rains cats and dogs翻译为下倾盆大雨,但东方文化中,汉语却不用“猫、狗”两词来形容雨之大。She is a cat却不能翻译为她是一只猫,应翻译为她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女人。把“猫”同“包藏祸心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却不是汉文化的产物。“词汇是反映民族文化的一根敏感的指针”(李丽生,1998),词汇的理解有时是离不开文化这一大背景的。如:英语词“inpidualism”译成汉语是“个人主义”,在汉语中,与“集体主义”相对立,因此英语中的“inpidualism”和汉语中的“个人主义”在各自的语言中却承载着不同的文化内涵,如果在教学中忽视对文化背景的阐释,学生即使了解该词的字典上的意义,但在实际中还是没有真正掌握其真正含义。东西方在颜色指代特征等词汇中也有不同的文化特征,也存在相当大的文化差异。如:It was blue Monday and he just didn’t like going back to work,“blue” 一词的文化内涵是“令人忧郁的”。 即使都是英语国家的人,某些词汇的词义也发生了变化。一英国作家第一次去美国,在朋友家做客,作家出于对主人热情招待的感激,就对女主人说道:“You are very homely.”不想女主人脸色大变,美国人理解homely是“丑”的意思,而作家不过是想夸奖她的朴实好客罢了。所以,语言的表达永远不能脱离文化背景而存在。

在教学中, 教师应介绍一些东西方文化差异的常识,告诫学生不要望文生义, 还要鼓励他们广泛阅读, 多了解一些各国尤其是英语国家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等, 只有了解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才能避免产生误解, 以达到真正地理解语言材料的目的。

4. 从词源学的角度,了解英语词汇的发展变化

传统的英语词汇教学主要从共时的角度涉及拼写、发音、词类、释义、搭配、惯用法、相关复合词和派生词等方面的内容。然而,由于词的产生和消失是常见的事实, 并且词汇的意义随着客观外界和使用主体的变化而变化, 因而词汇和词汇意义都有着特定历史时期的痕迹。任何共时的词汇研究都不能彻底割断同词汇的历史的联系。因此, 寻觅具体词的来龙去脉的词源教学, 不仅与共时的词汇教学不相抵触, 而且能拓宽词汇教学的思路, 增进学生的词汇知识, 加深他们对词义的理解。

人类社会一直在不断地发展变化,语言作为人类表达思想和交流思想的工具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词汇的意义也在发展变化着,就词义变化而言,在现代英语中,nice是个褒义词,跟good, fine同义。但在过去,nice来自于古法语,曾经是“愚蠢的”、“傻里傻气”、“无意义”的意思。教师在课堂讲授词汇时要让学生了解英语词汇的发展变化。在日常词汇教学中,必须注重学生了解英语词汇的发展变化。

5. 从语义角度,掌握英语词汇

从语义角度分析,英语词汇又可分为主观意义和客观意义。英语词汇的主观义是指人们所持有的看法,具有:“表态”语义特征,多修饰人(也可修饰物),译为汉语的“表示出… …”;客观义具有“使人感受到”的语义特征,多修饰物(也可修饰物),译为汉语的“令人… …”、“可… …”、“使人… …”。有些词既有主观义又有客观义,如pitiful (主观义:有同情心的; 客观义:令人可怜的)。又如 suspicious作表语修饰人时,含主观义: He is suspicious. 意为:他好猜疑,而不是“他可疑”;修饰物时则带客观义:His words look suspicious to me. 意为:他的话可疑。有时介词也有主客观义之别:It was a useful lesson for him. 介词for 常表示客观义,从客观上说,这对他是个有益的教训。而:It was a useful lesson to him. 介词他to 常表示主观义,从讲话者看法上说,这对他是个有益的教训。学生在学习英语过程中要重视英语中的词汇在意义上的语义特征。教师在英语教学实践中,也要重视和利用这种语言的特殊现象,不仅能帮助学生较好地掌握英语词汇,而且也能巩固学生对词汇的记忆。

6. 从英语词汇的形态结构,扩大学生的英语词汇量

在英语教学中,加强英语构词法的教学对扩大学生词汇量十分必要的。词根是词汇的基本含义,前缀常常改变词汇的意义,如:形容词前加前缀un-, in-, im, ir-, non-,dis-,a(an)-,de-等构成反义词,如,important-unimportant。在名词前加前缀uni-, mono-, di-, bi-,tri-, poly-, multi-, semi-, hemi-, milli-表示数字的变化;如, unicycle, bicycle。在名词前加pre-,post, fore表示时间的变化, 如,prehistory, postdate, foretell。后缀即改变词汇的词义,也改变了词汇的词类。形容词加-ness,-ity构成名词, 如,carelessness。在动词后面加后缀-ment, -ation, -ion, -tion名词,如,excitement,action。名词后面加后缀-al和-ous构成形容词,如,national,dangerous。在形容词后面加en构成动词,如:darken, soften, stiffen。学生了解这些词汇的构成特点后,即使遇上不认识的词汇也能根据前缀和后缀,准确地把握其词汇意义。

在日常英语教学中,还要重视词根教学。词根是英语单词最重要、最基本的词素,是英语词汇的核心部分,在英语教学过程中抓住词根,然后在词根的基础上加上附加部分,这样,通过一个单词的学习便能发散出很多词汇,形成一个词汇群,使词汇记忆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claim有要求,声称的意思,如果把它作为词根,会衍生出declaim(慷慨陈词),exclaim(惊呼,惊叫),proclaim(公布,宣告),acclaim(欢呼)一些与说话有关的单词来。学生如果能掌握住词根的意思,那么在此基础上来记忆其他相关英语词汇,这既能降低英语词汇的记忆难度,也能提高掌握英语词汇的效率。

第4篇

关键词:男神 网络词汇 词义演变

“男神”一词2013年下半年开始火遍互联网,进而扩展到新闻媒体中。特别是在韩剧《继承者们》和《来自星星的你》贡献了李敏镐和金秀贤两位长腿男神以后,“男神”更是风靡。如今我们对这个称呼语的使用已经习以为常。

一般以为“男神”一词是网民的新创,对应于宅男群体对“女神”的追捧而生。经考察语料,我们发现“男神”并非新造词,而且其词义发生了演变。

一.“男神”的词义考察

1.与“男神”联系紧密的“女神”词义的演变

“女神”一词的词义经历了演变的过程。在先秦及秦汉的典籍中显示的是最基本的概念意义:女神=女性+神仙,是不带任何修辞色彩的、中性的、最常规、最规范的词义形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女神作为重要的幻想形象,由神话领域逐渐走进了文人的创作视野,其中用女神来比喻君子、良臣的例子很多。”[1]这一时期的“女神”词义范围被扩大,富于褒义色彩。

现在“女神”常用含义有两种:一是粉丝对其女性偶像的爱称,二是男性对喜欢的女性的一种赞美性质的称呼,在青少年群体中常用,表现男性对于女性的尊重、喜爱与赞美。据百度百科解释,女神=白富美+智慧,女神比白富美多了一项:内涵,女神具备头脑与智慧。由此可见,“女神”不仅有良好的外在条件,而且要求有内涵,内外兼修,可谓当今时代对女性的最高赞誉。

2.“男神”的原有意义

“神”本就包括男性神仙和女性神仙,故而称呼男性神仙时不必特意强调性别,但在指称女性神仙时需要加上一“女”字以示区别。这种处理方式有其文化语言学背景。“在体现男女身份的表达上,英语有好些表女人身份的词是在表男人相同身份的词上面加一些词缀(如:神god,女神goddess),汉语亦是在此基础上加上“女”字或相当的词语。例如:他是一个司机|她是一个女司机;他是一个英雄|她是一个巾帼英雄。但是称说男人一般不说出“男”字。”[2]

检索语料可以佐证,“男神”一词在古代已经出现,显示的亦是最基本的概念意义:男神=男性+神仙。但其使用频率远远不及“女神”。请见:

(1)震,乾之长男也,鬼星神主之。长男神五人,姓作,名涂于。……坎,乾之中子也,柳星神主之。中男神四人,姓角,名石襄。(北宋张君房《云笈七签》)

(2)舍利流布 男神女鬼 供养最胜(《正法华经・应时品第三》)

例(1)中的“男”和“神”仅仅是线性序列上邻近,分别是“长男+神”、“中男+神”。而例(2)中的“男神”很明显已成词,和“女鬼”对举。

在“男神”新义出现以前,主要就是以最基本的概念意义和“女神”对举出现。例如:

(3)东王公之名的出现,可能与中国传统文化密切相关。按照中国阴阳五行观念,有了一个阴神,必然有一个阳神。女神称西王母,西方属金,又名金母;与之相对,男神就应称东王公,东方属木,故又称木公。在这种文化意识支配下,西王母的对偶神东王公就出现了。(卿希泰《中国道教》)

上例特别能说明问题,“男神”是作为“女神”的对偶神出现。

(4)神本是不分男女的,虽然神也有男女之别,但不管是男神也好,女神也好,他们都被高高地供在神座上,由着善男信女去膜拜时与他们的性别关系极微。(古龙《圆月弯刀》)

(5)在黑暗当中产生出的新秩序是克甘人带来的父系社会制度。男神代替了女神,剑代替了圣杯,男性等级统治代替了女性和男性的伙伴关系,整个社会完成了一次文化转型。(《读书》Vol.186)

(6)呵,就像并肩相拥的男神达哥和女神娥洛瑟妹,披一件勇敢的战袍,着一双草袜毡靴再系上这条同心领和同心结……(《人民日报》2006年2月14日)

(7)王逸看到了屈子对俗人祭神之“词”的提升,朱熹则由《九歌》中男女神巫对唱的角色形式推想出原“辞”中可能有极其亵的女巫接男神之辞与男巫接女鬼之辞……(《人民论坛》2011年第8期)

3.“男神”的新生意义

根据语言系统性原则,一个词语的意义发生演变,与之对应的词语的意义也会相应地发生演变。

当“女神”由“女性+神仙”的基本义引申为网络用语,指自己心仪的女性或是长得很漂亮的女性,外貌、智慧以及素质等综合资质高的女性。与之相对应,“男神”的新生意义也就应用开来:网络词汇,与“女神”相对应。无固定标准,可望不可即的男人的统称,一般指女生们心仪的对象或偶像。

检索发现,与“男神”的新义最接近的用例出现于:

(8)柳莺糊涂了,一时想不明白,也更加判断不清她和邵丽这类女人看足球究竟是纯审美的,还是男神崇拜型的,是女人“寻找”男人的努力呢,还是试图“加入”男性群体的努力。(徐坤《足球》,《山花》1996年第10期)

这一用例出现较早,但只是作家个人偶尔为之。此后几年,“男神”偶尔出现在报纸或文学作品中。

(9)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是娇嫩的婴儿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也不管是天仙般的少女还是天神般的男神,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刘慈欣《三体Ⅱ》,完成于2007年)

(10)巴拉圭队的圣克鲁斯则是响当当的足坛第一美男,连续两届世界杯,他都力压万人迷贝克汉姆,当选女性读者心目中的性感男神。(四川在线2010年06月30日)

例(9)中“天神般的男神”可知此处的“男神”已非原有意义。

“男神”一词大热始于2013年,之后随着韩剧《继承者们》、《来自星星的你》热播,这一词汇热度急升,活跃于文娱新闻中。

(11)中国传媒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范周认为,……“李敏镐被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封为‘男神’,并登上春晚舞台,象征着中国主流市场对‘韩流’明星的接纳与逢迎”。(《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02月26日)

(12)他在《中华好诗词》第二季的对抗中,击败原擂主武汉大学曹一鸣,成为新擂主,同时也因其高帅的外表,被网民封为“国学男神”,当晚他的微博粉丝量就从70人涨到3000多人。(《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05月05日)

(13)尤其对那些专门来凑个热闹、看个帅哥的伪球迷而言,没有了自己心中的“男神”参赛,不能不算是一种“折磨”。(《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06月18日)

从例(11)-(13)可以看出,“男神”一词已不局限于形容影视明星,而是已经扩展到其他领域,且其含义与“女神”一样,除了外在的高帅之外,还得有才华,能够满足现代女性对理想男性的标准。就目前收集到的用例来看,大多数“男神”都是以带引号的形式出现的,表明这种新生意义的“男神”形成的时间还不长,特异性比较明显。

《广州日报》2014年8月28日的文章《新“男神”标准》以调侃的方式归纳了娱乐圈“男神”的五条准则:颜值才华全部要高,呆萌容易获宠爱,台上正经台下逗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故事也要有段子。这正体现了对“男神”的高要求。

二.“男神”新词义出现及流行的原因

1.语言的系统性

“语言是由符号这种元素构成的系统。语言的符号和符号之间有各种各样的联系。由于语言具有系统性,一个语言符号发生了变化,就会引起相关语言符号的变化。”[3]

梳理语料可知,“男神”词义的演变一直都是与“女神”词义的变迁息息相关。“女神”比“白富美”多了内涵,“男神”则比“高富帅”多了内涵。当然,由于文化心理的影响,“男神”的使用频率低于“女神”,故而其词义演变也滞后于“女神”。

2.社会发展的需要

称谓词是个不断变动的系统,不变动就适应不了社会发展的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美女”、“帅哥”几乎成为通称,如要把自己的偶像、意中人与一般女/男性区分开来,表现其特殊地位,就需要一个特别的称谓来表达,所以“女神”复苏了,“男神”新义也应运而生。就目前的日常用语实践来看,“男神”和“女神”一样,所指对象相对稀缺,不至于像“帅哥”、“美女”那样泛滥。

此外,像“女神”、“男神”、白富美、高富帅、矮穷挫这些网络称谓词,有赞美,也有自嘲,清楚地体现了对不同人的划分、定位。这几个称谓词各有分工,确实起到了区别的作用。[4]

3.文化心理

“男神”的新生意义是对惯用称呼的突破。如果说“白富美”与“高富帅”更多是以物质条件和外貌来评价的话,“男神”、“女神”则体现出了更高的要求,称呼人对被称呼人必然是存在一定的仰慕与推崇才会用此称呼。这也反映了人类内心深处对真善美的追逐。中央电视台《开讲啦》节目宣传语中尊称易中天为“跨界男神”,可见“男神”一词已经突破了对年轻帅气的要求,而有尊称的意味。

此外,“在过去,公开地表达自己对异性的喜爱是男性的专利,“女神”无疑是一个男性视角的词语。而在当今社会,网络为女性提供了一个评价异性、表达爱慕之情的自由空间,于是出现了女性视角的新词“男神”。……反映了网络时代女性话语权的崛起。”[5]

三.结语

“男神”并非新词,其词义的演变一直与“女神”词义的变迁相适应,从其原有的基本的概念意义“男性+神仙”,演变到现在指可望不可即的男人的统称,一般指女生们心仪的对象或偶像。

这一演变过程符合语言系统性特征,体现了社会发展对新的称谓词的需求,反映了网络时代女性话语权的崛起,也反映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逐。

参考文献

[1][4]黄丽丽.“女神”的零度与偏离[J].大众文艺2014(13).

[2]邢福义主编.文化语言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275.

[3]邢福义,吴振国主编.语言学概论(第二版)[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6.

[5]林碧芸,侯华敏.浅析语素“神”在网络语言中的新用法[J].现代语文2014(4).

第5篇

这里的华人常常把它叫做雪梨而非悉尼,仿佛这城市像水果一样芬芳扑鼻。

它的历史不过才200多年,却好像繁荣了几个世纪一样。在晴好的2月夜晚,北半球还背负着深浓冬天气息的时候,到环形码头,看灯火下的悉尼歌剧院和远处的悉尼大桥。即便是歌剧院没有点灯的晚上,漫天的星星在这一处的璀璨面前,也黯然失色。歌剧院尖拱形的别致模样,在一个澳洲华人画家的画里,幻化成一个水面上曲腿坐看灯火烟花的女子。港湾围起涟滟的水波,水波映照着游艇上人的笑脸,游艇上拿着酒杯穿着长裙的女子和她的男伴、岸边酒吧外喧闹着各种肤色的年轻人、繁华大街上高声放歌的一群少年,他们仿佛是生来为这个音乐震耳的地方和肆意狂欢的季节而活的。

定义悉尼的形容词里,一定会有“年轻”这个词语。这不仅是因为这城市简洁的历史、城里大街小巷行走的各种肤色的年轻人,它还关乎一种弥漫在这个城市从北到南、由东至西各个角落的气氛,仿佛人到了这里,不由就被一种年轻的气息沾染了,这大概是一种混杂了泰餐的腰果鸡、海风微咸的清新、大学校园的青涩、赛马节时乔治街或是别的什么热闹所在门口微醺气息的味道。

在情人港或是中央商业区闲逛的女子,无论是欧洲的还是亚洲的,总有许多特别惹眼的,从眼神到身材到装束都无懈可击,她们完美到极致的身形,注解了这座与伦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都市,在女人的形态上也惊人的一致。走在悉尼大桥或者市中心的哪条大街上,那种弹性十足的,漫溢着的年轻气氛,伴随着气候温柔的夜晚,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黄浦江畔的上海,浦江两岸的耀眼灯火和高厦,也许比眼前大小游艇穿梭来往着的港口,有更多璀璨的灯火,却还少了一点什么,也许是因为不曾有人在围栏边穿着苏格兰短裙,用流水一样的风琴声应和灯影波光,送迎穿梭来往的大小游艇。

悉尼,浮华都市和美丽海港的绰约剪影。女装店的礼服,常是露肩、露背、细带的晚装,有数不尽个暖风熏人的夜晚,无数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行走在情人港,携着香水的甜香。夏日里海滩边的女人,无论年纪,只穿吊带背心和短裤,的肩膊、大腿、小腿,直泄而下的长发或是凌乱夸张的短发,是表情的关键,衣服的定义永远在于美丽的身体部位。情人港边的酒吧和餐厅,女侍和男侍,都围着长及脚踝的黑围裙,很酷并且很庄重,幽暗的酒吧和餐厅,里面的装饰往往出人意表的厚重,轻佻的大约是里面坐着的轻衣罗衫的女人。如同苏格兰高原上亘古不变的风笛声一样,当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变为质朴的澳洲英语时,白衬衣黑外套,金发碧眼们对于酒精的迷醉依然是周末夜晚酒吧里水泄不通的根源。偶尔也有穿格子呢苏格兰短裙和白袜的男子,着裙的年轻男人,他如若不是真正的苏格兰人,便是时尚得登峰造极。盛装的女人们,身姿如此出众,她们的身体线条好到无以伦比,让港口的波光都黯然失色。音乐声喧嚣震天的酒吧内外,悉尼是一个为女人而生的都市。离市中心不远的唐人街聚集了众多中、日、韩、越南、马来西亚、泰国等亚洲国家的年轻女子,一年四季,除了30多度热烈的夏日,总是有染着金发穿靴子超短的年轻亚洲女子。在微冷的冬天,唐人街上走着的年轻女子,十之八九,都穿着各式各样的长靴或是各种颜色的让腿部曲线毕露的,应和着她们眼上五颜六色的眼影和睫毛。

白天的悉尼,远离了波光粼粼的港口和歌剧院,会多出很多纰漏来。主干道帕拉玛打路的两旁,店铺的招牌和陈设,粗枝大叶的好像这里叶片巨大的热带植物,又带着点陈旧过时的味道,似乎离大城市里精巧雅致的店铺,就差很多,但是它的随意和陈旧,是有点古董店的气息的。因为这城市短暂的历史,所有那些有年头的建筑,如沙利山(Surry Hills)一带那些带着雕花铁栏杆的两层排屋们,他们充满岁月感的斑驳外墙和陈旧外观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在物业市场的价值,并且,买下这些动辄过百万旧楼的买主,并不能够轻易对这些有着雕花铁栏杆的旧建筑进行改造。据称悉尼有着严格的历史遗迹保护制度和机构,即便耗巨资买下了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也只能在通过层层审批后,才能在保留历史遗迹的基础上加以修整。每次走过花影摇曳、路边矗立着鳞次栉比雕花铁栏杆的小楼时,这个城市并不老旧的历史就像暗香一样浮动在眼前。写满悉尼街头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懒散和休闲,那样肆意放纵的懒洋洋,竟能如此和谐地和这些承载着岁月、洇润着200年风雨的建筑,完好地存在同一个空间里。

环形码头附近的岩石区(The Rocks),是史载的悉尼作为城市的最早发源地。1788年,澳洲成为英国殖民地后不久,澳洲大陆最早的欧洲人定居点就在此诞生。当初的建筑大都是用本地出产的砂岩建造,The Rocks因此得名。沿着环形码头向歌剧院相反的方向走,路过常常停泊着巨型游轮的港口;经过现代艺术博物馆,The Rocks就藏在那一条条石头铺就、被200多年的脚步踩得光滑无比的街道上。它是周六这里熙熙攘攘的早市——卖的都是精致而美丽的手工制品;或者是街边门面仄小而里面一景一物都写满历史和文化的小店;它也许是不远处悉尼大桥影影绰绰的剪影,或是悉尼港那一湾碧蓝的海水;它是那棵巨大无比的梧桐树,在这个紧靠海湾的地方度过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它也是夏日里从海港上迎面吹来的凉风。The Rocks何以在悉尼200多年发展的历史上保留下来,有着传奇一般的故事。20世纪初和1920年,两次对于此地的拆建和改造,都由于世界大战的爆发而停止,惨烈的一战和二战,不曾预料过它们对于悉尼中心区域一个古朴的小地方所造成的影响,而今天The Rocks充溢岁月感的石铺小路、别致的建筑以及如织的游客,恰好完美地展示着战争的对立面。1968年,州政府决定重启对此地的改建计划,准备把旧有的建筑全部推倒,修建高密度的住宅大楼。1971年2月,阻止开发重建的当地居民和力图保护历史建筑的工会组织与拆迁队发生激烈冲突,两个星期内,无数人被拘留,但是抗争一直持续着。1975年,当地居民和工会组织的反改建斗争胜利,今天的The Rocks得以保留住了那些大块砂岩垒就的房子和石铺街道,它侥幸地在满溢着现代风情的悉尼,留下了一个岁月停驻的模糊背影,并非完美但足以动人心弦。

夏日里满大街澳洲特色的夹指拖鞋,或者沙滩上曲线傲人躺着晒太阳的泳衣女子,并不能够代表悉尼真正的城市风味,也许新镇(New Town)可以。

在悉尼的这些年里,我曾去新镇的设计学校上过课,在新镇这个艺术家肆虐、同性恋和好狗横行的所在,我遇见的所有人事,都只是平常的偶然,然而它狭窄的街道、拥挤的店铺,丝毫不影响它的艺术气质,这种特质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数年前,新镇上有葡萄牙式的烧鸡店和非洲风味的餐馆。非洲餐馆里挂着一个画框,画上是个年轻黑女孩的照片,她又胖又美,皮肤黑润放出异常光彩,照亮了半条街。新镇街上的某个酒馆,门口经常趴着不同的狗,趴着的姿态一致可爱非凡。葡式烧鸡店的烤鸡汉堡油汪汪的,非常香。某个饥饿的下午,我要了一个鱼肉汉堡还有一个鸡肉汉堡,还有一盒凉拌生菜,剩下切齐的半个汉堡和生菜盒,在入夜回家去的路上,给了路边一位以街为家的男人,在递给他东西的时候,他很响亮地说:“5澳币!请给我5澳币!”某些年后我再回首,旧事里我应记得的,包括那通往学校的幽深小径和花树、学校里最新的苹果电脑、还有那些异常专业的学生设计作品。这些平常的景象,包括新镇街上陈设别致的画廊、二手货店、还有充满个性的奇装异服,大概都会深久地驻留于记忆。因为我莫名地喜欢着这镇上通往学校的小径,小径两边是狭仄的排屋,年代久有风味,有一只猫曾将它的脸贴在玻璃窗上,让路人以为它是窗台上的一个雕塑。路很静,有石榴树和其它的花草,树和草都很绿。一个去过美国的中国女子说,新镇和美国的新奥尔良很相似。我不曾去过美国,我只是想当然地以为,新镇是悉尼众多艺术家必定驻留的地方。

那年冬天的悉尼多雨,曾经有一个冬日,在雨声淅沥的傍晚我顶着小背心匆忙地赶去新镇上课。冬天的向晚暮色深重,走在那条心爱的路上四周空无一人,走过一间又一间有露台的排屋,快到学校的时候才听到微弱的吉他声,有人在屋檐下弹琴,和着雨声,却忽然地嘎然而止,而弹琴的人和路过的人,那一刻心里都满满地充实着对这人世的喜爱。

这个城市里,流水一样过去平平无奇的日子,也间或有打动人的景致。在火车轰隆隆地开进悉尼中央火车站前,会经过一段架高铁轨,轨道临地面有好几米,茫然间瞥见某个桥洞里的碎石乱瓦上,长着一棵绿色的树,这种仓促的顽强和不齐整,似乎只有一个新城市,才有的。在雨中的火车上,看见两个罩在艳黄色雨衣里的火车维修工人,立在细雨里的小站边,一个给另一个系雨衣帽子,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丝的迷离里,很温馨。

数年前的某个冬天,坐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站台上等车,有一对这么年轻的中国男孩女孩情侣,他们一定是初进大学的学生吧,站在站台上,雨丝很密,风把女孩子的长发吹得飘起来,她长得周正,鼻梁挺直,悉尼真是有很多漂亮的亚洲女孩的,青春无敌。正这么想的时候,那个携着大提琴的澳洲男孩对着另一个弹吉他的年轻人,在站台上开始用乐声高唱他们的青春和骄傲,那雨里飘荡的音乐有着改变环境的能力,那时分、悠扬的曲声、飞起的发丝、冷雨和风,都定格于这个城市冬季的美丽,原来这是一个下雨的冬天,我不偏不迟地来到,是为这一瞬的感动。悉尼,我所知道的这个城市不缺音乐和青春,挤满了形形的艺术家——现在的,抑或是未来的,他们的辉煌,定格于打动人心的那一瞬间,如冷雨里飞扬的青春歌谣。

第6篇

零五年的门内

八年说过去就过去了。只要听到敲门声,我还是会想到八年前,也是一样的季节,在深夜时候,有人敲响了我的门,门“吱呀”一声敞开,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她穿着当地最常见的布衣,从我有限的记忆里竟然跑过九八年至零五年的所有晨昏,带着望马台的独特的香气,来到了现在。

我走到门口,扭动门把手,已是二零零五年了。门外铺着红色的地毯,上面来往的是这个城市的无数买醉者,以及一批比一批年轻的小姐。他们人来人往地,在我看来却是孤独的。

“还没来?”

门后有人跟我喊:“他妈的,我们不给钱是怎么着?”

这个人是我朋友刘荣文,他常拿我上次失踪的事来取笑我。他开着一个小锹场,听说空闲时也写小说(只是我们并没有看过),并且非把每次如今天的这种寻欢都说成寻找灵感。我觉得他写小说可能是真的,因为,在我们昏天暗地的欲望面前,他随时都准备着“莫泊桑”这张牌。我挺反感这个的。莫泊桑不是性药牌子,他怎么就能够像解释一个小电影似的说清楚,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在女人身上寻找灵感的家伙。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那是三姐的高跟鞋发出来的,她是歌厅的头头儿。刘荣文说得最难听,私下把她形容成什么早年间别人胯下的一头母狮子。

“三姐,这么办不对呀,看不起我们哥们?人呢?”

站在三姐的大屁股后面的全是小姐。她们穿着时髦,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朝里面飞眼儿,一致地喊:“嗨!”

门外的一切好像都改变了。

我就是看不惯刘荣文这点。出来开心,没必要搞得每次都像入洞房吧?只要哥几个雅间一坐,立刻就成了他刘荣文的小卒,他会带着满口的作家腔调儿,让三姐喊来一批接着一批的小姐。呵,这个怎样?大家就说挺好的。每每这时,刘荣文就会站起来,气冲冲地说,好个屁,看那步走!裤裆里都能跑过几条狗了。

“换人!”他这么说,大家开始时都很诧异地看着他,后来时候一久,大家暗地里传过他的眼光有问题。

没办法,三姐说了没来事儿的小姐都在这儿了。不可能再有人愿意来伺候我们这群变态了。她笑嘻嘻说完话,掉转硕大的屁股,火急火燎地被人招呼走了,留下五个老刘说还凑合。挑三拣四的刘荣文,每次都对我不赖,把看上去最好的推到了我身边。

从我这个方向看,这个小姐脸上洋溢着的热情,多多少少带着一种职业的成分。按一般观察方法,然后就是一对大眼睛。她这对大眼睛也同样观察着我。在我视线还未到她胸前的时候,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已经把窄小的屁股蛋,压在了我大腿上。

她开始点歌。周围世界,于是开始嘈杂地旋转起来,一时间各种不同质量的嗓门都打开了。有点像开门之后,不可预料的人。我想说话只能把手拢在她耳朵上,我说,先别忙。说着顺手递给了她一杯啤酒。我们又一次对视。不知为什么,我迅速躲开了她的眼神,我说,咱聊聊。她好像是没听明白,凑近了我,熟练地双手挽住我的脖子,说:“老板再说一遍哦。”

这是个自己被熟视无睹的时刻,我们亲昵的样子,完全没有以前想的那么引人注目。这里的人都在寻找今夜的舒坦,什么都留给了明天。我说刘荣文堕落的时候,他就老这么回答我。

我们就在各种嗓门的号叫中聊起了天。

问她干多久了,她的回话特别迅速,说是没多久。又问哪儿人,她说马州,芦花淀附近的。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她说,当然……真的。

于是,我直奔主题,和她聊起了望马台。

那个地方,她是知道的。那个女孩呢?我问,燕子认不认识?哪只燕子?也是出来干的?我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出来干了,只知道她家在望马台最东边,母亲是个瘫子。

“哦,那个被她丈夫打断腿的瘫老太婆?我知道,听说她唱山歌在我们那很出名。后来嫁到了望马台。在山上做导游的时候常带客人回家过夜,后来被老公抓了双,把腿给打断了。她女儿,我不认识。”

她好像把我的脑子给说空了。我记得燕子的母亲说过那腿是上山摔断的啊!

“你不会是燕子吧?”我开玩笑。

“对呀,我是。我叫燕子。天下小姐都喜欢这样的名字哟!”她说。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和她喝了几杯酒。干杯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脸,那张脸的确很好看,只是好像离得越来越远。

九七年的门外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失踪过一次,去的就是芦花淀,为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叛。那些天,我真的受不了,我喝酒,我找无数个女人鬼混都不管用。我身下的女人都能被看成是她,在孤独的房间里,那双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发毛。然后,我光着身子跑出门,而后再跑回来穿衣服,干了很多离谱的事……这些离谱的事,足以证明年轻的我几乎到了崩溃的地步。

而这个女人呢?这个从大学就和我同居的女人,和我经历了毕业、职场等等生活的挣扎之后,看上了另一种生活。在另一种生活中,她可以穿着比基尼躺在清晨的阳光下,露出修长的腿,喝杯椰汁,就这样开始一天的日子。阳光最好的时候,再在腿上涂上防晒油,把腿晒得明晃晃的。

有时,我们一同躺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幻想。

我说:“多假呀!”

“假,你还想!“

“知道我想什么?”我问。

“不知道。你和我想的最好是差不多,否则……”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伸过来一只手,示意要掐我。

“是挺假的。”

我们这时候就像一个人无限地接近着,突然,有一天,她说的假的都变真的了。分手那天,她再次跟我描述了这种生活的美好。我像以前那样说,多假呀。其实,我注意到这种美好和我幻想中的生活有很大的相似。

她表情冷冷地说:“和你,是挺假的。”

然后,窗外传来一阵声响。我看见那个香港人的车慢慢地开了过来,停在了我家楼下,我的女人走下了楼,他们越来越近,而我们却越来越远。

一切都鬼使神差地发生了。

就像我一个人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儿。坐上火车的时候,我还很迷惘,然后就在马州站下了车。在乘破旧的汽车经过一连串的野地,嶙峋的山,双脚站到芦花淀里时,我还是无法把自己的迷惘,在眼前这片陌生的风景里敞开来。远处除了山还是山。下午的风不时地刮动着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站在这个小广场听着这些声音慢慢淡下来了。

很多辆汽车往回开去,我看着它们最终消失在一片刺眼的阳光里。我整个人就像个包裹一样被晾在那里。我晾了没一会儿,呼啦啦,一群灰头土脸的导游就把我包围了。其实,作为一个旅行者,我是需要导游的。但一看这些人,我就想他们到底会不会把我扔在这片山的某个角落?在陌生的地方,我看着一切都长着张危险的脸。

“对不起,我不用导游。”

我说着大步往前走去,转上小路后,那群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苍蝇,还是嗡嗡跟着。

妈的。我骂了一句,闪入了林子,这里竟然埋着一条小路。一阵行走,周围风吹树枝的声音,不停从头顶落下来,就剩自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踩在石子路上,一心的平静。

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树林里藏着一片寂静,风声里好像还有哗哗的溪流声。远处的天色有点暗了。伤口还在疼。疼痛是明亮的。我记得一首诗里这么写过,我没觉得是这样,诗人扯淡太多了。明亮的疼痛?我该忘了那个让我受伤的女人,一心想着吃饭才对。我饿坏了。可是,我还有心想起疼痛。想起来,我就会闭上眼,对疼痛有了一种恐惧,折磨得我只知道走下去。

走着走着,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我睁开眼睛,回过头去,在不远处看见了她。她在不远处也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谁,只是有点儿熟悉。她就在我后面一直走。我走一会儿,她就走一会儿;我停下来,她也停下来。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一家饭馆。我坐里面,隔窗看去,她谨慎地坐在外面。我认出她,她是那帮导游中最不热情的一个,他们涌上来时,她在最远处站着,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没想到这小姑娘原来更厉害,一路跟了来。

她也偷偷看着我。有时候,我们的目光会撞在一起,与我对视的眼神,她好像是把我当成了猎物似的。她感觉我一眨眼可能飞了不成?这么说,也许我从开始就落入了她的视野,我站在林子里撒尿她也看见了?流泪呢?我想起从小车站一路到这里的种种。的!

饭菜上来了。顾不得想那些事了,只想吃顿饱饭。刚拿起筷子,隔窗外的她,也拿起了筷子。

她低着头吃饭,不时地看看我。

后来,我就盯着她,我看她的眼神,逐渐地不安起来才扭头回来,面无表情地吃饭。买单时,我又望了她一眼。她也刚交完钱,往外走去。她站在门口,扫了我一眼,迅速低下头。这次的眼神是怯怯的。我忽然一心软,出门没理她,背上背包独自朝山看了看,然后接着走。到山腰的时候,天又暗了一些,身边是森林淡淡的阴影一阵一阵地扣过来。

刚想向四周寻找一下,一回头,又是她影子一样远远地站在那儿。我停下,她也停下。脆坐下来喘气,卸下背包,对她喊,你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就跑了上来。没等我开口,她就说话了。

她说:“我觉得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干什么?”

“你需要我给你一条路,这里黑了,路可危险了!”

“你要给我一条路?”

我呵呵地笑着。这个小姑娘的话,让人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忧伤。我又捂了捂心口。

“你疼?我看你一路捂着……”

“你没疼过?”

“我一疼就会死了。”

“问题是死不了。”

“死不了,那还算疼?”

我们就不说话了。寂静之声把她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在山中似乎还伴着隆隆回音。

“死不了的疼算疼吗?”我也不知道,她说完话就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随风飘动起来。

我顿了顿问她:“我是需要你。什么价钱?”

“20块怎么样?我算便宜一点。”她望着我说,“我可是好的导游!”

我看她一眼:“为什么是我?大老远跟过来就为挣那几个钱?”

“不是钱的问题!不是,不是钱……”她的回答,突然结结巴巴了,“20块不行?”

“还不是钱的事?”

她还是坚持说:“不是。”

我问:“那是什么?”

“你是我第一个顾客!”

她说着,已经急得要哭了。

“得了!”

说着话,我背上包掉头继续往上走。我不想让人跟着我,我不想把这次旅行变得轻车熟路的,我要走进陌生。我本来想跟她说的,又咽了回去,谁能听懂?就告诉她:我是穷光蛋!我自己走走。这里没有那么危险。你回去吧。

“你要是疼了呢?”

“我要是疼了就这么捂捂。”我做了一个捂的动作,然后,和她摆摆手。

“你疼了就知道了!”

我没有去看她,我猜那时候,她肯定极其失望,要不她怎么追上来说:穷光蛋有没有15块?包括明天的。

实话实说这个价格的确令我吃了一惊。他们这行就是抽成,这个价儿,她抽多少?可我在乎的不是钱,就说:“不用啦!去找你的下一个顾客。干吗吊死在一棵树上?山里都是树。”

后来,我回头看去,她没有跟上来。来时的路已经淹没一片暮色里。登到山顶的时候,日头正跌落到了山沟里,然后山谷里传来沉沉的一响。山顶往下走不远,我看见了一片灯火。这里的天黑得彻底。夕阳没了不多久,感觉上却已经像是深夜了。中间好像空了很多东西。我下山时就在想,那片灯火闪烁着,有点像星星。灯火近了看,下面还摆了一排桌子,桌子上是大大小小的茶杯发出朦胧的光泽。

我朝朦胧里走去。这是一家小旅馆,有的屋子黑着灯,亮着的几间里有走来走去的人影。我想,只能住下了。

零五年的门内

零五年的这个也叫燕子的女人,用不太优雅的姿势坐在我的大腿上。她问我她像不像芦花淀的燕子,我不说话。她还是问,你不是说聊天吗?跟你聊你又不说话!

我说:“不一样的。”

她说“都一样”时的表情很严肃。一边说着,一边在我面前,掐灭燃到指头的香烟。这个动作相当利索,无疑,我在这一刻忽略了她的身份。

这时,伴奏响起。她从我的腿上站了起来。她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她的歌声就像诉说似的,比林忆莲还要低,还要柔。我听着听着,眼里就模糊了,刘荣文在我模糊的视野里,还在和一个女人喝酒。他好像看了看我。等我用纸巾擦完眼,就听见她说:“这酒还真辣!是吧?”

我忙说:“是呀。”

我们两个人点点头。这个女人的歌声在包间里飘扬着,哥几个没忘了给她鼓掌,叫啥?他们互相看了看。女人和我一挤眼,说:叫我燕子吧!

走了一圈,她回到我身边,顺手把一颗葡萄塞到我嘴里。

“你说到你住下来。”

她就坐在我身边等着我说。

“那女的呢?”

“哪个?”

“装傻!”

她问我的时候,包房里依然是鬼哭狼嚎。我一时没听明白她的话。她只好把刚才的话,再次送到我的耳边:那个小导游呗!

“哦。”

我说我那时候的心情别提多沮丧了。进旅店门,交了钱,上楼进门就躺下来了。把灯灭了之后,一切都沉浸在黑暗里。月光从窗口钻进来,黏黏的,一直流到了地上。

山上的黑夜,我知道特别的黑。那时,我就想好好睡上一觉。从那个女人背叛之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那个。在城里,我逃不出这片阴影,一直被笼罩着,那么多夜晚,那么多酒精都失去了作用,我的疼痛被城里的月光照得灼热地疼,隐隐不止。我想躲开这些竖直的月光,却躲不开。

我的那些夜晚是用来覆盖我的伤口的。

我鬼使神差地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是安静的,这里没有熟悉的味道,这里的月光都是可以拉长、弯曲、对折的。

我以为可以躲开那些在家具上弯曲对折的月光。没想到在梦境里还是那些事慢慢地浮上来,浮到我的喉咙里。我坐在黑暗里咳了几声,眼泪也就落了下来。

窗外是呼呼的风声,天特别黑。我趴在身边的窗台上,看着遥远地方的一处火光在跳跃,那边有模糊的山歌声传过来。努力辨认也无济于事,怎么那么多人?声音似乎卡在了树叶缝隙之间,传过来的只剩下淡淡的尾音。我坐在灯下,墙上闪过一个影子,是那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哦,就是她。虽然,看上去年纪很小,眼神却那么像刚刚失去的那个女人。然后是脸在我的眼前扩大着,最后,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了一下就黑掉了。墙上的钟此刻敲响了第十二下。

九七年的门外

月亮爬上后半夜的天空,我一直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火光,歌声停止了之后,那些火也渐渐熄灭了。山上不同于别的地方,静也可以散发出可怕的气息的,一声鸟叫都没有,我只能听见隔壁均匀的呼噜声。睡着的人,我猜绝不是我这样有着伤心往事的人。我曾经执著地以为他们都是幸福的猪。大学校园里风靡一时的是王小波。我们都愿意当一头特立独行的猪。而特立独行的猪,在我女朋友那里就是夜猫子的代名词。

有时候我们在深夜爬起来疯狂地。有时候一句话不说。我很困,她不让我睡,要是快进入梦乡了,她就生生地把我咬醒了;她睡着了,我又睡不着了,我就在她身上摸了个遍,她没有醒来。

我们的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特立独行。

毕业工作以后,我不再如此,每天回家闷头就睡。她也是。变得敷衍了事。我们不知不觉地忘记了逝去的生活。成了幸福的猪?那时候,我真的忘记了这个词语。

我到了芦花淀就像又一次寻回了逝去的东西一样。我靠着窗台,让月光洒在我的肩上。我闭上眼,往事还是在眼前的黑暗中飞行,一片片地闪着光,我自己却无能为力。

正在这时,月光晃了晃。咚咚,清脆的敲门声淹没了呼噜声。我的耳朵竖了起来。

“谁呀?”我问。

门外没人回答。又是咚咚,月光晃过去。隔一会儿又是这两声,咚咚。依然是敲在我的房门上。

“谁?”我的声音有些大起来。这静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还是没人回答。这一次,我跳下床,走了过去扭开门把手。门开了。

是的,就是她!扑面而来的是种说不上来的气味,她浑身就带着这种气味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知道你没睡。”和她说“你需要我”时的口吻一模一样。

她可能看出我有点生气了,就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我们组织旅客点篝火了,就在那边山上。”

尘土在门里流出的月光中抖动着沉下去。

我说:“我看见了!”

“我知道你看见了!”

我“哦”了半截,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已经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么……没赶上篝火也不可惜,就让我把你点燃吧!”

“点燃?”要是放在城里的小姐嘴里这句话,我倒是不觉得什么,但这话从这么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怪。

“我知道你需要点燃!”

“你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既然这么疼为什么还不让点燃?”

她说完又那样看着我。

“这有什么关系?我……”我犹豫一下,反正此刻的疼痛也需要什么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遮掩起来,就问,你才多大?十八。没有吧,如果没猜错,你不到十八。肯定不到。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她还是看着我,说:“很便宜的。”

然后,这个女人很机械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我愣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姑娘已经脱去了外衣。这时我才慢慢反应过来,把手伸进她的衣服。

她的就那么一点,被月光照着,显得很大、很黑。

静静的夜里,来了一阵风,我突然醒了。抽出手,我说:“你穿上衣服走吧!”

她看着我把50块钱塞在她的手里。

她扔给了我,要哭的样子。

我拿给她,她又扔给了我,最后我笑着说:“连导游费了!”

我说,看见她眼睛突然瞪起来,就像我下午在饭馆里看到的一样,都是那么一闪,闪得我想起了疼痛。

零五年的门内

“稍等,我去去就来。”这个也叫燕子的女人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刘荣文看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了。他看女人走了,就凑过来问我:“的腻味!说什么段子呢!”他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段子,而不是故事。你不要问他这有什么区别,否则他又会搬出莫泊桑。为了表示对他的反感,我这次特意说:“我在讲故事!”

“哦?”刘荣文不太相信,“你有啥故事?就你那点生活顶多算是段子!”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拦住了他,连说:“在座的谁不知道!我知道。知道。”

“你知道?”

他看了看大伙,大伙都搂着小姐笑呢。

“好。就算是故事。”看样子他是不相信我可以讲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我说:“八年前,你忘了?”

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谁都知道我在他们生活当中出现了这段空缺。他对这段空缺一直很感兴趣。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你一死,那就便宜了,拿着我们哥们一条命继续傍大款!”他说。

我看着他喝红了的脸,不言语了。

“爱说不说!”

他知道我对那段时间的事情,一直讳莫如深的,也就不再问。“你也写篇小说得了。是不是有特神秘的事儿,要是就写得诡异点,最好加点刺激的描写,现在都是这玩意儿……莫泊桑当年……”

“操,少来莫泊桑!”我拦住了他的话,“你把人家当挡箭牌了?”

“不说了,我这人俗,我写也写不好,俗人。”

刘荣文抱着一个小姐离开了以后,燕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正巧走个对面。

他就说:“我说燕子啊,我这哥们把底子都跟你抖了,你可得……”

“知道了。”

“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大家都知道了似的,你们都他妈的知道啥了!”他带着一种疑惑的表情,冲着燕子说,“可得侍候好喽。”

燕子欣然应允,说:“哥,放心。”然后穿过几对男女,又一次坐到我的大腿上。

这时候,我发现她的手神神秘秘地背在后面,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我问:“是什么?”

她就是不给看,一直喝酒,说:“晚上单独给你看。”还神秘兮兮地说,“今晚绝对是个好日子。”

九七年的门外

第二天很早,也就是天刚蒙亮,我就被旅馆的脚步声吵醒了,他们都是赶早班车的。我靠在窗台边睁开眼睛,透过一层窗帘,看见那些人匆匆地往山下跑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没有梦,隔壁的呼噜声好像一直响着似的。

“幸福的猪。”我叨咕着,自己也笑了。

我也要搭车去芦花池。据说去芦花池的车很多,不用着急。他们都是坐回程的车。等楼下静下来,我才洗脸刷牙。推开门,想往外走的时候,她却挡在过道上,装作没看见我,而是望向别处。昨晚的那个情景再一次冒出来。

“怎么又是你!”

“我是你的导游!”

“我……”

“我可是收了你的钱的。既然是穷光蛋就应该不会浪费了。”这时候,我记起了昨晚为打发她随便说的那句话。

她带着我到了那个飘满了船的池塘就不见了。岸上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在池塘边走了一圈,池塘边栽种着绿绿的树木,阳光越来越强了,地上斑驳的影子越聚越多,越来越扎眼。

中午很快就到了,我找了家餐馆。跟自己说,什么导游,还不是骗钱的!我又一次想起了上山时候的事,下意识地在等待什么自己不相信的东西出现。我在餐馆点了一碗面。根据上次的经验,只要吃饭,那个女孩一准会出现。我想到这个可笑想法的时候,自己笑了笑。端起碗,四下一看,她果然坐在了里面的桌子旁边。

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问:“刚才哪去了?”

她说:“回家看了看,很久没回去了。”

“你是这里人?”

她挑着一筷子的面条,忽然愣了,半天,好像反应过来似的,说:“是。”

“不过,离这里远点,叫望马台。“

“望马台?”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

“你们那里有马?”

“没有,”她回答我,“但是有烽火台。”

餐馆的老板走过我们,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说:“那里是出美女的地方!从这里出去翻一座山也不算远。不过现在没什么人了,都出去伺候你们这些城里人了!”

我对面的小姑娘却假装没听见,低头吃着面条。

我说:“嗯。”其实,也没想那么多。

从小餐馆里出来,她像影子一样跟了上来。我说:“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就因为我是你第一个顾客?这人怎么……”

她又不说话了,脸上羞红了似的,和昨晚那个人好像根本是两个。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病!”

我看到小姑娘羞红的脸庞有些后悔了,改口说:“带我去你们那儿!路费我出。昨晚上的钱够吗?“

“不够!”

她毫不犹豫地说。

我忽然不理解:“你上次不是15块吗?”她犹豫了下,吞吞吐吐地说:“怎么一样?吃饭和住宿,还有坐车都是有抽成的。去我家,我就什么抽成都没了。而且还在我家吃饭!”说着不好意思地瞟了我一眼。

“哦,我另外付可以了吗?”

“成交!”

这是第一次见她开心的样儿。

“其实,你是需要我的!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

路上,她问:“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

“你不怕半夜敲门吗?”

“怕。”我说。

“你的心疼,肯定有亏心事!”

……

汽车一路行驶,远处的山近了,一眨眼就没了,河水一直在车窗外流淌。阳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她坐在我的身旁,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表情。

“我从不坐车回家的。”

她说,她都是从后山回家的。要过两座山,路很难走的。我想起上午她突然消失的事情,就感慨:你走得真快!

“快吗?”我发现她的笑容,很美。

窗外的一切都快速地闪动。阳光擦过绿色的原野奔驰着。

我们下车后,沿密林掩映的小路爬了50多米,有个小屋,屋的周围都是树,不远处的林子后面是一个烽火台,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残破的砖石。正看得入神,忽然飘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燕子,谁来了?

我四下里看看,并没见人。

“是我妈。”

她回头对我说。这时,我才知道她叫燕子。

“她在床上起不来。”

说着,燕子打开门,进屋给我拿把椅子。我们就在屋前的树下坐了一会儿,她妈在屋里唠叨着什么,声音很低,呜呜的。一会儿问第一天当导游咋样,一会儿又里唆地说,自己做导游时如何如何,还说要不是那次意外摔断腿,也不至于靠她挣钱来养家糊口。说着说着,门里就静了。然后,幽缓里渗出砖石的竟是伤心的哭泣声。

她哽咽着问我是干什么的,能不能带她家姑娘去城里打工。

我隔着门随便敷衍了几句,心里一下又压抑了下来。

我说:“去那边走走吧。”

以前听朋友说山里的女孩长得水灵,尤其是姑娘们的山歌唱得格外动听。我没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地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人会唱山歌?

她说:“当然有。”

然后,翻过一个小岭子,带我去了一户人家。燕子说年轻的出去打工了,现在,就她一人……

“不也挺好吗?”

“好?”燕子想说什么,但没有再说。

那里的歌声是一个白发老人坐在织布机旁边,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唱起来的。老人眯着眼唱着,我坐在地上,认真地听。阳光逐渐黯淡着,慢慢地织布机上也涂满了夕阳的颜色。临走,我拿出相机,要给老人拍张照片。

听说要照相,她马上从织布机上下来,说要换件衣服。

我说:“不用!”

这样最好,补丁重重的老人,织出了如此漂亮的布匹,老去的容颜唱着优美的山歌。

给她拍完,燕子就拉上我要走。

她说:“山里太黑得早,晚了路不好走。”

那些高高低低的岭子,我都不记得是怎么翻过去的了,总之,天黑下来之前,我们已经回到燕子家。没过多久,她妹妹就放牛回来了。这个小姑娘比燕子长得还要瘦,牙齿参差不齐,但朝我笑的时候,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见了漂亮的一双眼睛。她的衣服裤子,显然是燕子穿剩的,绷带一样包裹着瘦小的身子。她总是小心地出入房门,怯怯地躲避着我。

两个弟弟陆续回到家,他们的衣服也是出奇的短小。她父亲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天黑了很长时间了。那是个身材瘦高胡子拉碴的老人,一回来,就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进后院,眨眼就攥着只鸡从我面前走了过去。鸡的惊叫声使夜色变得骚动起来。他端盆开水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城里人。我说,是。他说城里人……好……大城市的人都不错……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问。

这个老人就半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根草烟,皱着眉头,使劲地攥鸡脖子,那只拼命挣扎尖叫着的公鸡,就在手里喷出一股鲜红的血。我看得惊心动魄。

吃饭时,大家兴致勃勃的,尤其是燕子的两个弟弟,筷子只差打起来了。端上来的是鸡肉,加了很多辣椒。我一直找水喝。还不停地看着两个男孩笑。她父亲干咳了声,又严厉地望着这兄弟俩,直到两双筷子很知错地停下来,然后又皱起眉头看我。

他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给我舀了一瓢冷水,冷冷地叫我把鸡肉放在里面涮一下,然后再吃。我看着他试了一下,确实好了许多,他哈哈笑了,笑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漆黑混杂着寂静的夜晚。

这地方的房间里的灯光都带着点磷火一样的幽暗。其他人早早就睡下了,仿佛世界就只剩下这么一家人。然后,燕子把我领到一处在高坡上的房间。她把我推进房间,按在了床上,飞快地脱去自己的衣服,然后说了一句:你也是我第一个客人!我惊讶地望着她。她胆怯地望着我,口里念叨着:“第一个。”其实,当时我应该阻止这个小姑娘的,只是那刻,我感觉有什么带着命运意味的东西,飞快地冲进了那扇门后的一九九七年,冲进了我的疼痛。她坐在我身上哭着扭动身体。我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的身后,那一望无际的黑暗。

记忆里清晨,望马台的气味是带着酸酸的草味的。燕子光着身子依偎在我的怀里。她告诉我,那是望马台,望马台是一种早熟的小花,在清晨就开放。一直开着,直到那片土壤不再需要它生长了。

“会唱山歌?”

“我们这里不会唱的女孩是嫁不出的。”

“唱一个?”

“为什么?你又不是我的情郎!”

听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无言以对,就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假装呼呼睡去了。后来真的睡着了,半梦半醒中,仿佛看见不远处的烽火台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晃着双脚,面向大山以外的某个地方,唱着:山上美美的草啊/春天牛羊山上溜溜地跑/远处的情郎早啊/我已起来打水草……

醒来时已是下午。这个家里空了,我就趁没人偷偷地按原路摸下山去,坐车离开了望马台,不知道燕子会不会恨我。枕头下压的那500块钱什么也代表不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什么会这么做?许是出于那年头还流行的道德?出于我可怜的关心?都好。我想她有一天会长大的,我会再见到她。人生沉浮,我带着一个故事来了,没理由多带一个故事走的。我这样想着,车驶过一片原野。我拿出了路上采来的望马台,把它摆在阳光里细细地看。

旁边有人问我:“这啥花?”

我说:“望马台。早熟的小花,清晨开放,一直不会凋谢。”

那人诧异地问:“一个小姑娘告诉你的?”

……

零五年的门内

午夜时分,我们这个包间逐渐平静了。音乐播放的是一首老歌《十八相送》,刘荣文边唱边加独白说:“那咱就好好送吧!虽然,我们都不是十八了。”

大伙一片叫喊:“送啊――送――”

音乐声中,这个燕子抱着我,在我耳边说:不可能,你是在编故事!她手却不安分地拉开了我裤子的拉链,鬼鬼地望着我说有反应了。这一切又让我想起了八年前,包括刚开始的敲门声。

“编故事不应该更煽情一点儿吗?”我说。

“不够煽情。”

她瞪了我一眼,问:“现在有女朋友了?”

“没有。”

“没有?”她便学着我熟悉的回忆里的声音,笑说,“让我把你点燃吧!”

我无意识地又问她多大了。

她说:“不是说了?十八。”

我又问:“几十八?”

“哈哈。”她慢慢地说出来,“一十八。”

“又是十八!该死的十八!是不是小姐永远都十八?”

灯光黯淡。刘荣文他们的歌声没完没了。我们在角落说着话。她把我的手放进衣服里。我摸到的是一对好似腊肠狗耳朵似的垂在那儿。

“干杯!”

我们和刘荣文干了最后一杯酒。歌声慢慢进入尾声,直至淡化在了我无限的往事当中。走出包间的时候,这个燕子又跑了回去,坐在沙发上望着我,捂着一个包。

“走吧!十八的姑娘!”我说。

“这很贵的。”燕子拿起包,朝我跑过来。

“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

和每次一样,大家去了不同的地方。这座城市到处都藏得下我们这些人。和她走进房间后,她飞快地把双腿卡在我的腰上,低下头说:你看,你看!

那个神秘的东西是一张去香港的飞机票!

“搞到张票费老劲了,听说那边不抓这个,来钱快!大城市好。对了,你上当啦!”

“上当?”

第7篇

只持续了一秒钟,没有抖动,没有惊惶,毫无动静。然而这是构成千千万万个充满欢呼和痛苦的小时和日子的那些秒中的一秒,宛若深沉喧啸的参天橡树的巨大重量及其全部摆动的树枝、摇晃的树冠,蕴含于一粒飘忽的微尘似的树种之中,在这一秒钟里,表面上什么也没有发生。里维埃拉注

大饭店机敏的侍者弗朗苏瓦斯把腰弯得更低,让盘子迎向伯爵夫人探寻食物的餐刀。这一刹那间,他的脸几乎紧挨着她那一头微微卷曲、散发香气的如波秀发,当他本能地张开谦卑的垂下的眼睛,他那迷惘的目光看见她的脖颈闪烁白光,以柔和的线条消失在鼓起来的深红色衣裳里面。他的心中犹如升腾起紫色火焰。餐刀在难以察觉的微微颤动的盘子上发出轻微响声。在这一秒钟里,他虽已预感到这一骤然陶醉的全部严重后果,但他巧妙地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以彬彬有礼的冷静的热情继续侍候享用这道美味佳肴。他镇定地走过去,为总和伯爵夫人一道就餐,正用一口发音准确清晰的水晶似的法语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一个文静优雅的中年贵族男子端盘上菜。然后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从餐桌退下。

这几分钟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注定无望的倾心奉献的开端,一种令人眩晕的陶醉感受的开始,连爱情这个很有分量的骄傲的字眼都几乎不适于来描写它。这是只有很年青和很老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狗一般忠诚的无欲无求的爱,常人在一生中对此根本无所了解。一种没有深思熟虑的爱恋,它不思考,而只梦想。他全然忘记连聪明的人,谨小慎微的人也在证明的对穿侍者服的人怀有的那种不公正的然而无法消除的蔑视,他不考虑可能性和机缘巧合,而在他的心血中培育这种奇异的爱慕之情,直至它隐秘的真挚情愫冲破所有嘲讽和非难的藩篱。他的脉脉温情不是偷偷眨眼和窥探的目光,不是突然举止放肆的胆量,愚蠢的春情勃发时渴望的嘴唇和颤抖的手,它是不声不响的尽心尽力,是做好每一样细小的服务工作,明知这类服务不会被人注意,谦卑中却更显得崇高、神圣。他用那么温柔的手指抚平她的餐桌席位前桌布的折痕,犹如抚摸心爱的女人柔软的手;她身边的一切他都收拾得非常整齐对称,俨如为了迎接盛大的节日;她的芳唇接触过的玻璃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带到他那间屋顶有小天窗的散发着霉味的狭窄房间,让它夜间在明珠似的月光下像珍贵的首饰闪耀光芒。他总在那个角落独自暗暗侧耳细听她的匆匆急步和悠然漫步。他啜饮她的话语,如人们情致盎然地用舌头品味甘醇而馥郁醉人的葡萄美酒,他贪婪地接受片言只语和命令,如同孩童游戏时接到飞来的球。如此这般,他的陶醉的心灵把一片变幻不定的绚丽光彩带进他的可怜的卑微的生活中来,可怜的侍者弗朗苏瓦斯爱上了一位永远不可企及的风流的伯爵夫人。这聪慧的痴愚,这整个事件,在他心中从来没有以冷冰冰的毁灭性的语言形式出现过。因为他根本不是把她作为真实的人来感受,而是作为某种异常崇高、异常遥远的事物,抵达此间的倒更像是那崇高而遥远的生命的反光。他爱她那几乎连到一起的黑眉毛的严厉棱角,薄薄的嘴周围狂野的线条,爱她充满自信的举止风度。在他看来,谦卑顺从是理所当然的,他把低声下气地在她身旁做些卑贱的服侍人的工作视为幸福,因为就是凭这一点才允许他如此频繁地进入环绕着她的富有魔力的圈子。

于是在一个小人物的生活里突然升腾起一个梦想,有如精心培育的园圃名花盛开在路旁,往常那里所有幼芽无一例外都要被行人踩在脚下。这是一个质朴的人的痴梦,冷酷而单调的人生中的一场令人陶醉的魔幻之梦。这种人的梦就像无桨的船,在摇晃的中没有目标地飘流在一平如镜的悄静的水面,直至船的龙骨突然猛烈地撞上未知的河岸。

然而现实比一切梦幻更强大,更粗暴。一天晚上,瑞士沃州来的胖子看门人走过他身边时说:“奥斯特罗夫斯卡明晚乘八点的火车走。”还说了另外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名,这些他全没听进。因为这句话在他头脑里盘旋翻滚,把他弄得头昏脑涨。

他几次机械地用手指划过感到压迫的额头,仿佛要拨开那层紧紧束缚着头脑,使智力变得愚蠢的东西。他跨出几步;脚步踉踉跄跄。他步伐不稳,心中惊慌,经过一面配着镜框的高大镜子时,镜子里面一张灰白的面孔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瞧。什么念头也没有,思想仿佛被禁锢在阴沉沉雾蒙蒙的墙壁后面。他几乎无意识地摸索着,扶着很宽的梯级的栏杆下来,走进暮色四合的花园,那里高高的意大利五针松寂寞孤单,犹如阴暗的思想。像一只巨大的神秘的夜鸟的低飞盘旋,他那不安定的身影又摇摇晃晃了几步,随即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靠着冰凉的椅子扶手。万籁俱寂。后面,大海在圆圆的灌木之间闪闪发光。那里柔和的颤动的灯火微弱地燃烧,远处波涛拍岸,浪花飞溅,单调的喃喃的吟唱消失在寂静里。

忽然一切都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这么明明白白的,几乎使他不禁微笑。简直一切都完了。伯爵夫人奥斯特罗夫斯卡要回家,侍者弗朗苏瓦斯留在他的岗位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所有客人不是来这里住两星期,住三星期四星期又都走了吗?真傻,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明白得让人发疯,让人想哭。乱纷纷的念头一齐涌来。明天晚上,乘八点的火车前往华沙。前往华沙——整整好几个钟头穿过许多森林和山谷,越许多丘陵和山岭,穿过许多草原,河流和喧哗的城市。华沙!多么遥远!他根本无法想象,可是却极深刻地感知了这个骄傲的、构成威胁的、生硬而遥远的字眼:华沙。而他……

还有一个小小的梦似的希望闪耀了一秒钟之久。可以乘车随她去啊。在那里当仆人,当抄写员,当车夫,做奴隶;乞丐站在街头挨冻,只要不离得这么远,只要能呼吸到那个城市的气息,也许有时在她驱车疾驶而过的时候能瞥见她的影子、她的衣裳和她深色的头发。闪烁不定的梦影已匆匆升起。然而时世艰难无情。明摆着是无力达到的。他计算了一下:他的积蓄顶多一二百法郎。还不够一半路途的费用。以后呢?他一下子像透过撕破的面纱看到自己的生活,感到它现在变得多么贫困,多么可怜,多么丑陋。凄凉空虚的侍者的岁月,被愚蠢的渴望砸得粉碎,他的未来只能如此可笑。他全身一阵寒战。突然,所有的思想链条迅猛地不可阻挡地连接起来。只有一种可能……

树梢在几乎察觉不出的微风中轻轻摇摆。面前是阴沉沉的可怖的黑夜。他镇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踩着嚓嚓作响的砂砾,走上静静的沉睡的白色房子。走到她窗前,他停下脚步。窗户关着,没有一点闪烁的灯火可以点燃如梦一般的思念。于是他的血液平静地流动,像一个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使他困惑,再也不会受骗的人那样迈开脚步。到了他的房间,他也不激动,一上床就昏昏沉沉睡到天亮才醒,没有做梦。

第二天,他的举止完全保持在精心设计和强制镇静的范围内。他以无动于衷的漠然的神情做他该做的事情,他的表情显出一种无忧无虑而且自信的力量,谁都料想不到在这骗人的面具下隐藏着痛苦的决定。快到午餐的时候,他带上他那笔小小的积蓄赶到一家极讲究的花店,买了精心挑选的鲜花,他觉得它们绚丽的色彩宛如语言一般:火焰般炽热的金色的郁金香犹如,花冠宽大的白菊令人感觉像是富有异国情调的浅色的梦,细瘦的兰花像清秀的思念的画,还有几枝又骄傲又迷人的玫瑰。他又买一只闪闪发光非常漂亮的玻璃花瓶。剩下的法郎,在从一个小乞丐身边走过时,他带着轻松的表情敏捷地给了他。他匆忙往回赶。忧郁而庄重地,他把插上鲜花的花瓶摆在他既怀着又为难而缓慢地为伯爵夫人准备的那副餐具前面。

已是午餐时候。他一如往昔地侍候着:冷漠,敏捷,不出声,不抬头看。只是到最后,他的一道她永远不会知道的源源无尽的目光才拥抱她整个柔软而骄傲的身子。他觉得她从来不像在这道最后的无所欲求的目光中那么美丽。接着他平静地、没有告别面无表情地从餐席旁退下,走出大厅。他像侍者要对之鞠躬致意的客人那样昂首楼道,走下豪华的迎宾台阶,向马路走去:人们本该感觉到,此时此刻,他在告别过去。在饭店前面他站了一秒钟之久,拿不定主意;接着便转身踏上一条沿途有闪光的别墅、宽阔的花园的路,边沉思边漫步,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他这么心神不安地徘徊,茫然如在梦中,直到晚上。他什么也不再思索了。不思索那既往的,也不思索那不可避免的。他不再想那死的念头,像人们在最后的瞬间以深沉的目光审视发亮的致人于死地的手枪,在手上掂量它的分量,举起它,又放下。他早已对自己宣告了判决。只有图像依然前来,迅疾飞来,一如飞翔的燕子。首先是青春的岁月,直至学校里要命的一堂课,当时一次愚蠢的冒险使他憧憬诱人的未来的头猛然撞到这混乱的世界。随之而来的是无休无止的行程、辛劳和打工,一再失败的尝试,直至人们称之为命运的巨大的阴暗的波浪把他的骄傲撞得粉碎,将他扔在一个没有尊严的工作位置上。许多彩色的回忆旋转过去。末了,最近这些天的柔和的印象还从清醒的梦境中闪射出光辉;它们蓦然又撞开他不得不通过的现实阴暗的大门。他想,他要今天死去。

他考虑了一会儿几种通向死亡的方式,比较它们的苦痛和利索的程度。一个念头突然使他全身一抖,朦胧感觉中一下子闪出一个阴暗的象征:既然她匆匆而去,不理睬他的命运,而没有意识到毁灭了它,那就要她也碾碎他的肉体,要她自己来做这件事。她自己完成她的作品。于是思想无比坚定地迅速发展。从他那儿诱走她的特快列车八点开车,剩下不到一小时。他要扑到这次列车的车轮下,让夺走他梦想中妇人的暴风雨般的力量把他压碎。他的血要流淌在她的脚下。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不断涌来,如在欢呼。他也知道那个地方。在山坡上森林的上方,那里沙沙作响的树梢遮住俯瞰近处海湾的最后视线。他看手表:秒针和他的脉搏以同一节拍跳动。是时候了,该上路了。他的疲乏无力的脚步忽然有了弹性,目标明确,具有那种在向前迈进中抑制梦想的生硬而匆忙的节奏。他在美丽的南国暮色渐浓的夜晚来到一处地方,那里的天空嵌在远处林木葱茏的山丘之间,状若紫色长带。他急急忙忙往前走,一直走到路轨那儿,铁轨的两条银线在他面前闪闪发亮,为他引路,引导他穿过暗淡的月光给朦胧的雾纱投下一层银白的芬芳的低洼山谷,蜿蜒向上,引导他爬上一处山丘,从那里看得见有着灯火闪耀的海岸的寥廓的黑夜的海洋遥遥地闪光。他终于看见不安地沙沙作响的森林,森林把铁轨埋在它投下的黑影里。

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森林中阴暗的山坡上,天已经晚了。一行行树在他周围,黑黝黝的,令人毛骨悚然。只在高高的上方,微光闪烁的树冠中,才有一脉苍白的颤抖的月光投进微风起时发出的树枝。有时忽有远处夜鸟奇异的呜叫打破这沉闷的寂静。在这让人害怕的孤寂中,他的思想完全停滞了。他只等着,等着,注视下面第一个上行弯道的拐弯处是否出现列车的红灯。有时他又精神紧张地看表,数秒。随即又细听机车远远的呼号。但,这是个错觉。四处复归沉寂。时间似乎凝固了。

终于,下边远处有灯光闪亮。在这一秒钟,他心里感觉到一下撞击,可是他不知道这是恐惧,还是欢呼。他猛然扑倒在铁轨上。起初一瞬间只感到贴着太阳穴的铁轨舒适的清凉。接着他凝神谛听。火车离此尚远。可能还要几分钟。除了风中林木细语似的沙沙声,别的什么都还听不到。思绪如潮乱纷纷。突然,一个驱不散的念头似利箭穿心;他为她而死,她却浑然不觉。他的泛起泡沫的生命连一个细小的波纹也没有接触到她的生命的波浪。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陌生的生命曾经迷恋她,为她粉身碎骨。

静静的空中传来远处爬上山峦的机车有节奏地行进的轻轻的喘息声。可是那心思依然强烈不减,直至最后几分钟还在折磨这将死的人。列车在轰隆轰隆声中越驶越近。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头顶上是一片沉默的蓝黑色的天空和一些沙沙响的树冠。森林上空,有一颗白色的闪亮的星。森林上空一颗孤寂的星……他头枕着的铁轨已经开始轻轻晃动、低声吟唱。可是那点心思依然在他心中、在他目光中如火焰般燃烧,满含他爱恋的全部炽热情感和绝望。全部渴望和这最后的痛苦的问题都涌流到温柔地俯望着他的白色闪光的星中。列车隆隆,越驶越近。将死的人又一次用一道最后的无法形容的目光拥抱那颗闪亮的星,森林上空的星。然后他闭上眼睛。铁轨颤抖,摇晃,列车飞驰,车轮咔嗒咔嗒的声音越来越近,森林发出隆隆的声响,犹如众多巨钟长鸣。大地似在摇晃。还有令人目眩的飞驰、回旋的呼啸,随之,一声尖锐刺耳的吹哨声,汽笛野兽似地惊叫,陡然刹车的尖声……

美丽的伯爵夫人奥斯特罗夫斯卡在火车上有一个自己的保留包厢。启程以来,她在车辆颠簸行进的轻轻摇晃中,一直在读一部法文长篇小说。狭窄的空间中空气闷热,充满着许多枯萎花朵散发出来的令人窒息的香气。临别馈赠的几个豪华富丽的花篮里,白丁香花已经像熟过头的水果疲惫地垂下了头,花儿无精打采地挂在茎上,玫瑰又重又宽的花萼似乎在醉人的香气的热云中凋谢了。令人窒息的闷热使这些沉甸甸的芳香气变成温暖的波浪,即使在列车飞奔之时,也让人感到懒散压抑。

突然,书本从她无力的手指间掉落。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如此。是一种隐秘的情感使她失态。她感到一股沉闷的、痛楚的压力。一阵骤然而至的、不可理解、令人窒息的疼痛压迫着她的心脏。她觉得在郁闷的致人眩晕的花的香雾中她非窒息不可。

还有那令人心悸的疼痛并不减弱,她感觉到奔驰的滚滚车轮的每一震荡,那盲目的奔向前方的隆隆运转残酷地折磨着她。她突然产生一种渴望:刹住飞速奔驰的列车,把它从神秘的痛楚中拉回,此时它正朝向它奔去。

她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痛楚和莫明其妙的恐惧紧紧地钳制着她的心,在她的一生中,即使面对可怕之事、不可测之事、残酷之事的时候,也从未体验过与此相似的恐惧感。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喉咙被掐得越来越紧。但愿列车停下才好,这念头在她心中,犹如一句祷词。

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哨音,机车警笛狂叫,制动闸凄惨,飞奔的车轮的节奏慢了下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接着咔嚓一声,一股停顿时的冲力……她迈着笨重的脚步,费力地走近窗口,呼吸清凉的空气。旋下窗玻璃。外面,黑色的、急奔的人影……几个人仓促的词语声:一个自杀者……卧轨……死了……在旷野……

她全身一颤。她的目光本能地注视着高高的沉默的天空和那边沙沙作响的黝黑的林木。林木之上,森林上空,一颗孤寂的星。她觉得它的目光如一滴闪光的泪。她凝视这颗星,一种她从不知道的悲哀忽然袭上心头。一种在她自己的生活中从未出现的悲哀,充满炽热情感和渴望……

第8篇

1.《监视与惩罚》的一个基本论题是权力装置(dispositifs de pouvoir)。我认为它在三个方面是基本的:第一,就其自身和“左派主张”而论,这是关于权力概念的深刻的政治革新,与全部国家理论相对立。

第二,对米歇尔(德勒兹通篇称呼米歇尔•福柯之名,足以表明他们之间的深刻友情??译者注)来说,这个基本论题能使他超越《知识考古学》中仍然具有的论说构成(formations discursives)与非论说构成(formations non-discursives)二重性,得以解释这两种构成何以被分类或者一部分一部分地依次连接(既不互相简约又不相似,等等)。问题不在于消除它们之间的区别,而在于找到它们相互关联的理由。

第三,我们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结论:权力装置既不通过压抑也不通过意识形态发生作用。因此,与我们或多或少接受了的抉择发生中断。《监视与惩罚》所建构的不是压抑和意识形态概念,而是标准化和罚诫概念。

2.这个关于权力装置的论题,我认为具有两个并不相互矛盾但相互区别的方向。无论如何,这些装置不可还原为国家机器(appareil d’etat)。然而,根据一个方向,它们包括扩散的异质的多样性和微观装置(micro-dispositifs)。根据另一个方向,它们求助于一种图表、一种内在于整个社会领域的抽象机器(诸如敞视式监狱主义,它由看见而不被看见的全部功能所规定,可用于任何一种多样性)。这曾经是如同两个同等重要的微观分析方向,因为第二个方向表明米歇尔未曾满足于“扩散”。

3.与《监视与惩罚》相比,《求知意志》迈出了新的一步。观点完全如是:既不是压抑,也不是意识形态。但是,为了加快步伐,权力装置不再满足于成为标准化的,而倾向于成为(的)构成因素。它们不再满足于形成知识,而是真理(权力真理)构成者。它们不再涉及某些“范畴”,不顾及一切否定范畴(癫狂、作为监禁对象的犯罪)但与上述的肯定范畴()相关。这最后一点由《文学半月刊》(№ 247,1977年元月1-15日开头第5页)的访谈录得到确证。因此,在这个方面,我深信《求知意志》的分析所取得的新突破。危险之处在于:米歇尔回到了“构成主体”的同类吗?即使他使真理成为一个新概念,他为什么也感到需要使它重新出现呢?这些不是我对我自己提出的问题,可是,我认为,只要米歇尔没有进一步解释,这两个假问题迟早都会提出来。

4.对我来说,第一个问题曾是米歇尔自《监视与惩罚》以来就建立起来的微观分析的本质。在微观装置涉及到一些小型组织(家庭与其他一切组织具有相同的扩展范围)的意义上,“微观”与“宏观”之间没有明显差别。既然存在着一些国家机器的内部微观装置,并且国家机器的一些环节也渗透到了微观装置(这两个向度的整个内在关系),关键问题便不再是外在二元论。那末,应当理解这种差别有梯度吗?《求知意志》第132页明确抛弃了这种解释。但是,这一页好像把宏观移转给战略模式,把微观移转给战术模式。这一点使我感到局促不安,既然米歇尔所谓的微观装置在我看来完全具有整个战略向度(尤其是,如果我们考虑它们不可分离的这个图表)。另一个方向是如同决定微观的“种种力量关系(rapports de force)”方向:特别要参见前面提到的《文学半月刊》的访谈录。但我认为,米歇尔尚未发展如下观点:他关于“种种力量关系”的原创性概念,他称之为“力量关系(rapport de force)”,并且和其他一切概念一样,它也应当是一个全新的概念。

无论如何,微观与宏观之间都存在着本质差别和异质性。这绝不排除二者之间的内在关系。而我的问题在最大限度上是这样的:这种本质差别容许我们谈论权力装置吗?国家观念不可适用于微观分析层面,因为恰如米歇尔所言,关键不在于使国家微型化。可是,权力观念更加可适用于微观分析吗?难道它也是总概念的微型化吗?

实际上,我与米歇尔之间的第一个差别就出现在这里。如果我与费利克斯•伽塔利谈论欲望装配(agencement de désir),正是这个概念我不敢肯定能以权力的观点来描述微观装置。在我看来,欲望装配表明欲望从来不是“自然的”规定性,也不是“自发的”规定性。例如封建制度是一种装配,它与动物(马)、土地、解疆域(骑士竞赛、)、女人(骑士爱恋)等等建立了新型关系。一些装配完全疯狂,却往往在历史上是可确定的。至于我,我认为欲望在这种异质装配里和在这种“共生”中循环往复:欲望总是一个装配和另一个装配相结合,一种共同作用。当然,欲望装配将包含一些权力装置(例如封建权力),但应该把它们置于装配的各个不同的组成部分之中。根据第一个方向,我们可以在欲望装配中区分事态与陈述(在米歇尔那里,这符合两种构成或多样性之间的区别)。按照第二个方向,我们会区分疆域性或再度疆域化与卷入装配的解疆域运动(例如一切卷入教士、骑士团、农民的解疆域运动)。权力装置无处不在,一些甚至抽象的再度疆域化在此实现。因此,权力装置是各种装配的构成体。但是装配也包含一些解疆域高点。总之,这不是装配和构成的权力装置,而是遵循其中一个向度分散权力构成的欲望装配。这容许我回答这个对我必要而对米歇尔不必要的问题:所希望的权力何以可能?因此,对我而言,第一个差别为权力是一种欲望情感(即是说欲望从来不是“自然的现实”)。这一切太约略了:具有比我没有在解疆域和再度疆域化双重运动中指出的东西更加复杂的关系。可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欲望是基本的,是微观分析的因素。

5.在这个观点上,我在不断追随米歇尔,这个观点,我觉得是根本的:既非意识形态又非压抑,例如陈述(énoncés)更确切地说是说明(énonciations)与意识形态毫不相关。欲望装配与压抑完全是两码事。但显然地,就权力装置而论,我不具有米歇尔那种坚定性,感到迷离恍惚,由于它们对我来说具有模棱两可的地位:在《监视与惩罚》中,米歇尔指出,它们使事物标准化也使我们遵守纪律;我认为它们将事物译成电码且再度疆域化(我在此也假定存在着不同于词语区分的东西)。但由于我给予权力欲望首要地位,我认为权力装置具有第二性,权力装置的操作富有压抑作用,因为它们压倒的不是作为自然因素的欲望,而是欲望装配高点。我援引《求知意志》的一个最漂亮的论题:装置(dispositif de sexualité)遏制性器官的(性别差异等等,精神分析学正好处于这种遏制行动之中)。我在这里看到了压抑作用,确切地说,这种作用介于微观与宏观的边界上:作为历史上变化无常且可确定的欲望装配,与其解疆域、消长、联合的高点一起将在克分子要求“性器官”方面受到遏制,同时,即使这种遏制行为不是压抑的,作用(非意识形态的)也是压抑的,因此,装配不仅在其可能性中而且在其微观现实中遭到毁坏。那么,它们仅仅作为幻影(幻影完全改变和转移它们)而存在,或者只是作为可耻的东西等而存在。如下这个小问题引起我的充分注意:某些紊乱为什么在羞耻层面比其他紊乱现象(诸如遗尿、厌食在羞耻层面是不太可理解的)更加能够让人理解甚至依赖于羞耻呢?因此,我需要某种压抑概念,这个概念不是在以自发性为支撑的压抑的意义上,而是在具有许多向度的集体装配的意义上,与此同时,我需要权力装置只是这些向度中的一个。

6.另一个基本观点是:我认为论题“既非压抑又非意识形态”占有相关关系的一方,也许这个论题本身依赖于此相关关系的一方。社会领域不是通过矛盾得以确立的。矛盾观念是一个总体的不适当的观念,它已经意味着权力装置中的“矛盾各方”的强有力的共谋关系(比如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这两大阶级)。事实上,我认为,米歇尔权力理论的一个巨大创新之处是,社会不或几乎不自相矛盾。其答案却是:社会自行决定战略,它决定战略。我感到这很美,我清楚地看到巨大差别(战略-矛盾),在这个方面,我应当重读克劳塞维茨(clausewitz)。可是,我在这个思想中感到不自在。

至于我,我认为,虽然一个社会,一个社会领域不自相矛盾,但基本的东西是逃逸的,首先是从各处逃逸的东西,即是那些基本的逃逸线(即使“基本的”不是按年代的)。远在社会领域之外或者远远超出社会领域,这些逃逸线是此领域的根茎或地图绘制术。逃逸线与解疆域运动几乎是一回事:它们一点也不意味着回归自然,这是欲望装配中的解疆域高点。封建制度中基本的东西是它假设的逃逸线;对于10-12世纪来说同样如此;资本主义的构成也是如此。逃逸线不一定是“革命的”,相反,正是它们,权力装置将趋向于堵塞和连结。大约在11世纪,一切解疆域线猛然降临于世:诸如最后的入侵、掠夺集团、教士的解疆域、农民迁移、骑士团的改造,城市变迁越来越抛弃了区域模式,货币变革注入新的流通领域,妇女状况变化与爱恋主题甚至打破了骑士爱恋,等等。相对于逃逸线及其联合、方向、汇合或发散而言,战略只是次要的而已。在此,我还发现了优先欲望,因为欲望正好处于逃逸线、发止的联合与分裂线上,它与这些线条相汇合。

那么,我以为米歇尔遇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具有完全不同地位的问题。因为如果权力装置在某种意义上是构成的,那么可能只是一些“抵抗”现象,该问题支撑在这些现象的地位之上。其实,这些现象将不再是意识形态的,也将不再是反压抑的。从米歇尔在《求知意志》中的两页所指出的重要性看,人们不赞同我认为这些现象是诱惑物……可是,他将赋予它们何种地位呢?这里有如下几个方向:1)在《求知意志》里(第126-127页),这些抵抗现象如同一个颠倒的装置形象,具有相同的特征、扩散、异质……等等,“面面相觑”;但我觉得这个方向和发现了一个出口一样阻塞了所有出口。2)《政治周刊》的访谈方向是:如果权力装置是真理的构成要素,并且存在权力真理,那么应该存在着一种作为反战略的真理权力,它反对权力。从米歇尔所谓的知识分子作用问题看,这是他重新导入真理范畴的方式,因为在使这个范畴依赖于权力时完全更新了它,他将在这种更新中寻找到反对权力的可变理由吗?而我在此不明白为什么。应当期待米歇尔在其微观分析层面论述这个新的真理概念。3)第三个方向就是(plaisir)、身体及其。这里对我来说也存在着同样的期待,那便是,何以激活一些反权力?他何以构思这个概念?

我以为存在着三个概念:力量关系、真理、,米歇尔在一种全新的意义上使用却尚未发展它们。

对我而言,存在着某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对米歇尔来说是不存在的,因为它们通过他的探索已经预先得到解决。相反,为了自勉,我感到另一些问题对我来说不存在,但因其论题与观念的必要性而对他是存在的。逃逸线与解疆域运动,如同历史的集体决定,在我看来,在米歇尔那里找不到相当的东西。我认为,不存在抵抗现象的地位问题:因为逃逸线是原始决定,欲望是安排社会领域,所以,正是权力装置因装配而产生、同时又压倒或堵住这些装配。我分担米歇尔的恐惧,他为此感到生活在社会边缘:癫狂浪漫主义、违法浪漫主义、反常浪漫主义、麻醉品浪漫主义,诸如此类的浪漫主义使我越来越不能容忍。但对我来说,逃逸线即欲望装配不是那些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创造的。相反,这些是渗透社会的客观线,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居于社会的这儿或那儿,以便生成回转线、形成盘旋、进行重新编码。因此,我不在乎抵抗现象的地位:如果一个社会的首要条件是一切都从中逃逸,那末一切都在其中进行解疆域。从知识分子的地位看,政治问题,对米歇尔和我来说,在理论上不会相同(紧接着,我试图讲述我如何看出了这种差异)。

7.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时,米歇尔十分亲切而友爱地对我说,大致是:我不能忍受欲望(désir)这个词;即使你在别的含义上使用它,我也不禁认为或感受欲望等于缺乏(manque),或者欲望用来形容受压抑者。米歇尔补充说:那么,我所谓“(plaisir)”,即是你所说“欲望(désir)”;可是无论如何,我需要一个不同于欲望的词语。

显然,这又是有别于词语问题的事情。既然我又几乎不容忍“”这个词。但为什么呢?我认为欲望不包含任何缺乏;这也不是自然条件;它仅与发挥作用的异质装配变成一种东西;它是一个过程,与结构或发生相反;它是情感,与感觉相反;它是“个体性(haecceité)”(一天、一季、一生的特征),与主体性相反;显然与物或人相反。它特别意味着内在场或“无器官身体”的构成,这一构成仅仅依凭一些紧张地带、开端、梯度、起落而得到确定。这种身体不仅是生物的,而且是集体的和政治的;正是以它为基础装配才得以形成和拆除,正是它支撑着装配的各个解疆域点或各条逃逸线。它千变万化(封建主义的无器官身体异乎资本主义的无器官身体)。之所以我称之为无器官身体,是因为它与一切组织层、机体层相对立,也同与一切权力组织相对立。恰恰是全部身体组织将会摧毁内在平面或内在场,也在每次层迭无器官身体时会把另一种“平面”强加给欲望。

之所以我谈论如此混杂的一切,是因为我与米歇尔之间产生了如下几个问题:1)我不能赋予任何积极价值,因为我觉得阻断了欲望的内在过程;我觉得居于层级和组织方向;正是在同样的运动中,欲望在规律内部表现出服从而在外部通过得到加强;在这两种情况下,都存在着欲望所固有的内在场的否定。我感到,如果米歇尔重视萨德(sade),而我看重的是马佐赫(masoch),就并非偶然。这不足以认为我是受虐狂者,而米歇尔是施虐狂者。这是恰当的,却不是真的。在马佐赫那里,引起我注意的东西不是种种痛苦,而是如下观念:的目的是中止欲望的实效性及其内在场的构成(同样地,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另一种方式上,在骑士爱恋里,内在平面的构成或者无器官身体的构成,正是在此,欲望什么也不缺乏,还尽力避免与意在中止欲望过程的旗鼓相当)。,在我看来,是人或主体在某一个过程中弄清自己的惟一手段,这个过程使人或主体无法应对局面。这便是再度疆域化。我的看法是,关乎缺乏规律的欲望和关乎准则的欲望出自相同的方式。

2)相反,米歇尔的基本观念为,权力装置与身体具有直接而正面的关系。而对我来说,权力装置恰在一定程度上把组织强加到身体上。可是无器官身体就是解疆域化的地点或因素(在此为欲望的内在平面)、一切组织、米歇尔所称“生命权力(bio-pouvoir)”的整个体系。生命权力对身体施行再度疆域化。

3)我所谓“无器官身体欲望”的东西与米歇尔所说“身体”的东西是相通的,我能够思考这一类型的等价吗?米歇尔给我指出的“身体”的区分能够与“无器官机体身体”发生联系呢?《求知意志》第190页论述了为抵抗力提供可能地位的生命,非常重要。对我来说,这种生命,即是劳伦斯(lawrence)所谈论的生命本身,根本不是大自然,却穿越一切确定的装配,完完全全是欲望的可变性内在平面。劳伦斯的欲望概念与积极的逃逸线相关(一处细节:米歇尔在《求知意志》书末利用劳伦斯的方式与我对他的利用方式截然不同)。

8.我们所关注的问题,诸如保持所有微观分析权(扩散、异质性、分成小部分的特征),却又发现并非“国家”、“政党”、总和、表象之类的统一原则,米歇尔为此取得了进展吗?

首先在权力本身一边:我回到《监视与惩罚》的两个方向:一是微观装置分成小部分和扩散的特征,而另一方向也是遍布整个社会领域的曲线图或者抽象机器。我感到,《监视与惩罚》有一个遗留问题:这两种微观分析间的关系。我认为这个问题在《求知意志》中发生些许变化:在此方面,微观分析的两个方向,更恰当地说,将是微观律训(micro-disciplines)和生命政治过程(processus bio-politiques)(第183页及以下各页)。这恰是我在本文第3部分想要指出的。不过,《监视与惩罚》的观点提出不可还原为国家总体诉求的曲线图也许对微小装置进行微观统一。现在应该理解这些将是发挥这种作用的生命政治过程吗?我承认在我看来曲线图概念显得很精妙:米歇尔在这块新领地重新发现了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