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5-30 09:15:22
开篇:写作不仅是一种记录,更是一种创造,它让我们能够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将它们永久地定格在纸上。下面是小编精心整理的12篇常平铁路公园,希望这些内容能成为您创作过程中的良师益友,陪伴您不断探索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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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章屋网 )
大芝加哥地区方圆200多公里。从市中心的八九十层的高层住宅楼,到离城稍远的高层和独立民宅混合的居民住区,再到离城市更远郊区的花样翻新和风格各异的洋房,穿插其间的是面积大小不等的公园,内有绿地、树木和供休闲、娱乐和体育活动的设施,居民们在这里散步、运动;小孩子们在儿童活动区自由奔跑、嬉闹,特别是周末,家人朋友在这里野炊、烧烤,给平时紧张的神经以舒缓、松弛、再充电的机会。其中有些稍大的公园还有大片的森林,树木参天、郁郁葱葱,根部长有低矮的灌木丛和杂草,有的几十亩,有的上百亩。我所看到鹿群出没的这个公园叫做圣保罗小树林(St. Pauls Woods)公园,离最繁忙的芝加哥市中心有30多公里,仍然是一个人口密集,公路、铁路、街道交叉的繁忙的住宅区。我们购买食品时经常经过这家公园门口。南门出口就设在奥克顿 (Oakton)街上, 门口竖有一个匾,写着公园的名字。匾的中央有个图案,是芝加哥所在的库克县(Cook)森林自然保护区的统一标记,上面还有联系电话和网址。离公园四五百米处有提供装潢材料的美那子 (Menards) 超市。11月上旬的一天, 天气已经冷了, 树叶大部分已经落去。从蔬菜店采购完回家的路上, 我突然告诉妻子和儿子我想在圣保罗小树林公园停留一下,在他们还未来得及说是或不是之前, 我即将车拐进了公园。美国所有的公园都没有围墙和门, 终年免费开放。一拐进去,车就碾上了一条有两条车道的柏油马路,非常平展、干净。路修在林子中间,两边是高大的树木。车子向前缓行。由于气温偏低,又加上是阴天,公园里的人寥寥无几。很快就看到画有斑马线的停车场,但车场并没有车辆,旁边便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地,从车场延伸到树林。草地上有一个供野炊的木棚。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只鹿在草地上吃草,我惊奇地告诉了妻子和儿子,他们同样觉得惊奇和激动。我将车慢慢靠近车场一侧,一则不想惊扰鹿的吃草,二则近距离地将鹿看个清楚。本田车的马达声特别小,除了注意到这个金属物的东西,鹿吃草的专注丝毫没有减弱。这只鹿有1米多高,身上和腿上呈灰色,肚子呈白色,尾巴短,耳朵竖起,一有声音即警惕地抬起头,时不时地摔动尾巴。我又驱车朝前行,随走随停,又看到了3只鹿,2只公鹿和1只母鹿。公鹿很粗壮,肚子大,脖子粗,头上长有犄角,分成两叉,每叉又分成多个叉,上下粗细不均,母鹿身体较匀称。最后我们停留在一群有5只鹿吃草的草地旁边。有的鹿嘴里嚼着草,有的边吃边看,有的扬起头好像在听什么。他们离对方都不太远,好像互相有个照应;有个小一点的鹿,也许是其中一个的孩子,一直低着头吃草,好像有他的父母在身边,它不用担心什么;鹿的嘴角很小,一次吃进去的草不多;他们身上很干净,像刚洗过澡一样。鹿群的周围有松鼠跑动。我们呆在车里,静静地观察鹿的吃草。四周静谧极了。这样的美丽和安静使我想起罗伯特・弗罗斯特写的一首名为《雪夜驻林》的诗:
我或许知道这片树林的主人
他的房子就建在不远的山村
他不知我驻足此地
正观赏他被雪覆盖的树林
这首弗罗斯特作于1923年的诗,充满着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人间琐碎生活的烦恼,近一个世纪来被后人传颂。
我现在所在公园的风景丝毫不逊色于弗罗斯特笔下的新英格兰地区的森林。记得中秋和晚秋的时节,树林里的树叶呈现各种各样的颜色:红的、黄的、绿的、橙黄的、浅黄的、浅红的、乌红色、黑红的、褐色的。即使一棵树上的树叶因为接受阳光和风向的不同也呈现不同的颜色,真是一树有四季,颜色各迥异。这些树叶或鲜艳、或温和、或暗淡,各得其所,各有其美,把一个美丽的秋天染成各自钟爱的颜色。鲜艳的红色艳烈得像燃烧的火或鲜亮的红绸,照得四周暖洋洋的;那棵黄树叶的枫树,颜色鲜艳得像金光灿灿的金子,把四周衬托得明亮和庄严,而温和或暗淡的树叶则装点适宜,落落大方,在不惹人注意时也把自己的美丽献给秋天。在这些颜色的浸染下,看到这群与人平安相处、互不干扰的鹿群,真是一个天人合一、天物合一、物人合一的美好家园。美国人热爱大自然、关爱动物、爱护环境的举动在此可见一斑。从这点讲,鹿群在大城市的出现不是偶然的。
从建国起到现在的300年中,美国人一直致力于爱护环境,着力营造一个绿色、美丽、健康的生存空间。以芝加哥为例,在这个方圆几百公里,航路、公路、铁路、水路交错,街区密布,人口稠密的大都市,一代一代的芝加哥人都意识到公园、草地、树林对人类栖息的重要性,留出大片大片的土地作为公众休闲、娱乐、活动的场所。数百年来,这些被保留下来的树林、公园经历了多少代人的养护,仍然生机勃勃;这里你可以看到参天的、粗壮的树木。有的树木由于年代的久远躯杆都枯干了,有的树木笔直得可以做各种建材,但仍然生长在那里,没有人去砍伐;有的树木遭飓风、雷击,拦腰折断,横七竖八地躺在树林中,已开始腐朽。而留在地上的树桩有的已死,有的边上还长出新的树枝。不管是有用还是无用,没有人贪心或动其他邪念居为私有。你看到的是森林应有的原始、杂芜。在美国这样一个高度商业化、物质主义甚嚣的国家,公民尚能这样保护自然乃十分令人可敬。这不光从这些散布在芝加哥地区的公园中看出,也可以从密歇根湖边的林肯公园(Lincoln Park)看出。芝加哥市和美丽的密歇根湖毗邻,临湖风景秀丽如画,有沙滩、公园、草地、树林、儿童游乐场、网球场、高尔夫球场、足球场、跑道、自行车道等,从19世纪末起到现在,有多少房地产商人垂涎这块土地,但是41号公路以东的湖边地区没有一桩住宅楼或商业大楼,辟出的是绵延几十公里的公园,光自行车道就有五六十公里。在过去的百年中,在如何使用这块宝地上,房地产商人和市政府多有争执,但没有一家房地产商能动用这块宝地,使芝加哥的代代市民都能享用大湖之美。
这里我想穿插一个我个人的故事。2000年,我的儿子不足5岁,在中国和外公外婆生活。我和妻子都在美国的研究生院攻读博士学位,非常繁忙和辛苦,但我们周末都抽出时间给儿子去电话。可是他年龄小,对于我们的电话并不像我们那样在意。有时候外公外婆叫他听电话,他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游戏听我们讲话。6月份他拿到了来美的签证,我们都激动不已,忙着尽快给他买机票,盼望着一家人能早日团圆。可是远在太平洋另一边的儿子却不这么想。他只想和外公外婆和其他朋友呆在一起。知道要离开他们,哭着怎么也不愿意来,我们则尽量用他感兴趣的东西逐渐让他对美国有些了解。一次电话中,我偶然提起在美国随处可见的松鼠,告诉他这里有很多小松鼠,这下灵验了,找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以后我们每次去电话我都给他讲一些松鼠的故事。松鼠逐渐缓冲了他对美国的陌生,也逐渐减轻了他和外公外婆分离的痛苦。
抬头望着头顶苍天的时候,不知怎么会生出一种莫名感觉,我知道,滴水岩冥冥中已成为我宿命的开始、生命的皈依。
哲学家德谟赫利特曾说:“一个人有美丽的故乡,就等于拥有整个世界。”客观地讲,滴水岩在我原初的记忆里,只是一种符号。从父辈口述中得知,我们家族在旧称“小荆州”的威宁猴场,在咸丰年间的战争殃及后,“开”字辈两位故祖放弃家传染坊技艺,来到群山环绕中的滴水岩购置田地,过起了坐地收租的日子。而我们这一支,因祖父祖母不安于偏僻大山里的那种清寂生活,不久就变卖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良田好土,举家搬到厅城所属场坝重操旧业,因此,滴水岩在我印象中只是我们这一支人短暂停留的驿站,或且为“故乡”。相反,对一直留在滴水岩的那支族人来说,那里却变成故乡了。如今,我们两支族人之间的城乡之别,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越来越明显,而身居城市的我,心灵时常处在一种空虚之中。每逢此刻,我就像一只孤鸟在天空流浪,找不到归宿。“故乡”的滴水岩于我只是一个幻影,我无法真正拥有它给我的那个完整美丽的世界。
亲临若远若近的滴水岩故乡,也同样是一种宿命。在城市化进程中将外婆、曾祖母、祖父、祖母遗骸迁回滴水岩,实在是一种被迫、无奈的选择。可这种选择却也让我感受到了家族的温暖,让我趁机亲近和触摸了内心中这若即若离的家园。
滴水岩系由一字河山谷白马洞水缸粗的奔流出水,连绵十余里后,于三四十米高的断崖跌落而得名。瀑流顺山势逶迤而下约150米后,流出十余里汇入奢渡河,经天生桥与加开营水库相连,再由法那、蟠龙汇入北盘江。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断崖跌水,并非从现今位置飞身直下,水黄高等级公路的修建使其改变了原状。而过往年月瀑流形成的胜景,每每牵引着往来者目光,引来了文人骚客吟咏。已故诗人陈月枢在《以朵滴水岩瀑布》一诗里写道:
荷城东去景清幽,
十里雪涛一字流。
毕竟白云拴不住,
飞身直下送行舟。
这为后来者想象当年的如棉瀑布,提供了空间。我来到这里,从已改道的瀑流边经过时,但见水珠或飞花碎玉,或跌宕喷射,瀑流或酷似白练飞舞,或恍如银龙下崖,在阳光下发出炫目光彩;白云般的水流,在蜿蜒峡谷中或浪花簇簇,或涟漪潋滟,恍若群山飘逸腰带。我就这样在温山软水、岚霓滋生中,伴着瀑声回响的轰鸣,伴着鸟声,伴着寨子鸡鸣狗吠、牛哞马嘶羊咩声于一川峡谷里穿行,在处置家事里一边偷享城市感觉不到的幸福,一边于闲暇中悄悄掀开大山神秘衣袂,去了解、观察峡谷花开水流般的自然和人文景观。
外婆的安置地在滴水岩一个叫半坡的地方。据说,翻过高山山的那面就是滥坝。当年去滥坝必经木场沟。雨季从山上咆哮而来的水流,在沟谷中日积月累地激荡出一个又一个水凼。这里山高谷深,春来时节,杜鹃花和映山红沿沟两旁向远方绵延,映红了沟壑里的溪水,孩童就在这山里风声、水声、鸟声中翻山越岭,到山的那面去吸取知识的营养。夏天放学回来时,谷中水凼成了他们的天然浴盆,戏水、捉鸟、攀爬成了他们课余最美好的时光。秋来万山红遍,在满目衰草丛中坐看落日,晚风清凉似水,盼大的愿望丰盈而饱满,成熟在他们的心间。银装素裹的冬日,冰刀般的寒风,在他们脸上留下一条条紫色印痕,树枝和草叶上晶莹剔透的冰凝,纵然能困住植物的生长,却控制不住他们对春天的渴望和向往。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时光,那样的山野,现今已被拥挤的时间和光秃秃的山岭取代,水流何处已无踪影,不知这是时代的不幸还是人自找的不幸。伤心是一弯新月,星星是它流下的泪滴。幸而退耕还林已使点点绿意重现山岭和枝头,这却成了我在半坡找到的那一丝甘甜慰藉所在。
滴水岩峡谷营盘山上,生长着一棵周长6.1米的大树。盘根错节的根须在巨石上如大蟒向四周伸展,年轮几何,没有人能说得清,当地人称其为苦楝树或辣子树。经植物学家考察研究,该树的植物学名为黄连木,别名黄楝树、惜木、楷木、鸡冠木,属漆树科;因其有重要科研价值,如今已成国家重点保护对象,编号20110004。在当地人眼里,它是一棵神奇的风信树,每年正月半始开粉红花,叶子随之转红;二月初花儿再开,树巅叶子随发,然后转红。此次转红系谷雨前后,乡里人知道:种包谷的时间到了。同时,它还是一棵神树。居住在小山旁的徐国美老人说:自降生以来他就拜树祈福,至今长命富贵,无灾无难。七十有余的他,在我眼里硬朗得就像不到六十岁的样子,他说这要感谢长期的乡居生活与劳动,也要感谢黄楝树赐予他一生的福佑。说到此,他补充道:每年都有从福建、广东来的人祭树,小车、人群、香蜡纸烛、红绳、红布、红布条、鞭炮等每每会让小山村如同过年;外地人的虔诚,感染着世居村民,他们更加珍惜这棵树了,这也是这棵树的幸运!
营盘小山南侧,旧时通往阿嘎的石板路在衰草中蜿蜒着向远方延伸。此路与滴水岩流落之水相伴,于隐没沟壑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回响,行走在平平仄仄的山路上,人的心情在放飞中就像滑行于琴键发出的乐声里,疲劳、烦恼、忧伤随风飘散,融身大自然的恬静、欣悦填满心间。水流与通仲河汇合后,形成奢渡河,继而流向下游天生桥。天生桥是一座天然石桥,水从连体两山下腹穴孔穿过,注入加开营水库,下接法那河。因有天生桥堵隔,“桥”两端自然形成风平浪静、大小不同的深水面,河流的蜿蜒于此充分展示着女性曼妙的形态,在两岸林木和苇草衬托下尽显风雅,尤其是在加开营下游峡谷地段,地热、温泉散发出的丝丝水汽,使这里恍若江南水乡,旖旎风光常令人流连忘返……
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归谷本无心。
沿滴水岩瀑流到加开营下游而行,山在含笑、水在含情,那些令人陶醉的人文符号,像天空时隐时现的星星诉说着“乡土有界,文化无疆”的内涵,思古之幽情与感叹岁月光芒像野花般绚丽而灿烂同在……
从滴水岩往阿嘎旧路东去,离云盘数里小山之下,原有的观音庙现已损毁。旧址岩壁上的攀岩藤蔓,屋舍石坎上的两块残留石碑见证着其今昔演变;只有石阶下的古道恍如一个埋头行走的旅者,正漫不经心地贯穿古今。我来到这里时,从光绪十年和民国三十五年所立功德碑上追寻着该庙的修建历史,从那些捐献人姓氏和人数上推测当年居住在这一带的人户数量。碑上几十个姓氏透露了滴水岩当年的人口信息,这足以证明他们完全有能力供养这座精神殿堂。老人们口述说,自庙兴建后,每逢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附近村民或途经者烧香化纸时络绎不绝,交通大变样后,古道荒废几乎没人行走了,烧纸拜香者除善男信女外,已无他人。紧依观音庙右面小山之顶,不知何时何人用石块垒起了一座数米高的小石塔,人称“东塔山”,它与滴水岩旁边天然形成的山顶石塔遥相呼应,点缀着此处风水。西塔山于近处不易看出其形,我是有一次从拉沙口俯观时,才看出其塔形真章的。行走中脑海闪现 “犹聆梵呗飘然降,因是游僧踏月归”的诗意时,我想象着这一带信徒、僧侣当年花开花落般闲适、自由的生活情境,修仙、补道、吃素成了他们生活的必修课,他们也从中寻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依托,这是一件看似简单,却行之不易的事,但他们做到了,所以他们才简单着、幸福着……
滴水岩峡谷往下,加开营一带的人文符号有严氏营盘,以及“香石泉”和“送往迎来”石刻。严氏营盘系当地豪强严祝轩于民国年间所建,因为有钱有势,为防匪盗,严祝轩才在一座三面绝壁,独道贯顶之处修筑堡垒拥枪自守,如今的碎片残石,依旧能见证严氏往昔的辉煌;而民国以来,有关严家的故事,在此世代相传,成了当地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香石泉”位于严氏营盘之侧一方峭壁上,壁下有一眼温泉出口。当年滴水岩一带的人到法那赶集,必经此地;在泉眼煮鸡蛋,权作途中充饥之用成了许多人的选择。严家营盘下筑起拦水大坝,水位上涨后,湖水通过山体与地下温泉渗透交融,热泉从此消失。“香石泉”下游的“送往迎来”石刻,与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吴氏在此根深蒂固,家大业大,曾于河边修房建屋开马店、旅舍,供这一带运送铅锌等的马帮打尖驻足,“送往迎来”成了日常之事,当然,于此镌刻这些文字自然也带有炫耀色彩。
在滴水岩为迁移亡灵寻找安置地的日子里,在感受家族温暖的光晕中,触摸祖辈生活过的这片土地之缱绻容颜时,我心有着惆怅,有着茫然,也有着欣喜。在回城的日子里,滴水岩以及加开营空谷中的那些自然、人文景观,曾不止一次地在我大脑里一遍遍地过滤,又一遍遍地浮现;我知道,在那山水林木交织的一个个空谷里,在那瀑流声中,在那鸟声划过的地方,都会有我身心的栖息之所,纵然历尽千辛万苦,只要回到这片且为“故乡”之土,我的灵魂永远都不会流浪、空虚……
安葬外婆的日子选定后,动土时间为葬期之前一天夜里的十一至十二点,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在这晚十点左右上山,毕竟,从谷底到半山的途程还真是有些远。
仲春的黄昏像自远方而来的潮水,在眼前渐渐地弥漫开来,几颗疏星在薄暮中似醒非醒地眨着眼,春困般地在蚕丝被似的天宇浮游,趁着暮色赶到滴水岩的时候已是,星星犹如赶集越来越多。
灯火辉煌的都市,声光污染很严重,一年之中是见不到繁星闪烁景象的。此刻,坐在乡村小院里,沐浴着春季温暖的夜风,凝视远处群山,我在静默里想着心事。其中,最让我纠结的是夜间爬山,在心理和生理上给我造成的压力;长期的伏案工作,不论我自己是否情愿,已经把我变成了一条寄生虫。尽管我也知道人要头顶天、脚踩地才能吸纳天地灵气,才可能活得新鲜光彩,可自己就是无法改变现实,只得蜷缩着身子,为生存委屈着自己心向自然的灵魂。
应时沿着山间羊肠小道,在矿灯牵引下一路气喘吁吁地爬向目的地时,小道两旁灌木、野草在夜间散发出春天的芳香,时隐时现的山石,在路边捉迷藏似的让人感受到夜间特有的野趣。暖风中,滴水岩鸣佩般的石上泉声,静里听来,恍若乾坤之最上文章;此刻,不再去想往昔时光里的林间松韵、草际烟光、水心云影、鸟语悠扬了,抛却尘俗的烦恼,我心似乎瞬间泊梦在一片真空里。
子夜时分,山后朦胧月色在夜风中伴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馨香悄悄漂浮,婉约得如同一段梦,而山野就像一座泊梦坊,我真想把心与梦囚在这个芬芳的气坊里,使之永恒。回神就近于灯光里寻觅芳香来处时,但见有淡黄小花在须藤陪衬下轻轻地摇摆。族侄说是金银花。是的,这的确是金银花。我浏览过植物学方面的知识,对一些常见植物性状颇为用功。从中知道,金银花草名忍冬,亦称鹭鸶藤、左缠藤、金钗股、老翁须,或忍冬藤,因花朵初开时白如银,经二三日后色黄似金而得名。至于鹭鸶藤和左缠藤之谓,系由其有顺时针方向缠绕他物盘旋而上的特性而来。这种忍冬科多年生半常绿缠绕木质藤本植物具有枝细、中空、藤褐的特性,其枝叶均密生柔毛和腺毛,卵形叶子似薜荔对生,其花呈一蒂两花二瓣,长瓣垂须,初绽“黄白花对开”,如飞鸟对翔,三四月不绝。事实上,金银花是中药材和植物的统称。作为药材,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说:“忍冬茎叶及花功用皆同,昔人称其治风除胀、解痢逐尸为要药,而后世不复知用;后世称其消肿散毒治疮为要药,而昔人并未言及。乃知古今之理,万变不同,未可一辙论也。”而四月采花,阴干,藤叶可不拘季节采集则是收藏它的方法。作为植物,苞片叶状的金银花,因其唇形花外有柔毛和腺毛,雄蕊和花柱均伸出花冠,故 “其香轻远”,“人呼为五里香”(朱弁《曲洧旧闻》)。眼前气甚清芬的金银花,让我感受到它与白日不同的幽韵,毕竟白天尘世烦嚣,人心易乱;夜晚神思守静,花香之绝宜于独享。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许寻常草木知。”
当黑夜用黑色筛网,过滤白昼污浊和烦躁之后,夜空深广而含蓄。静穆里,滴水岩的断壁飞泉声,从远处梵呗般地传来,金银花的芳香,于身畔化成了七弦琴的舞蹈,两者在随风而至、随风而散中犹似满天花雨,与幽渺漂浮的月光凝为润泽天香,古典成婉约美丽,吹靓了岁月容颜,让我仿佛听到了血液梦幻般地流淌,感受到心如怀抱宋词梦幻般地跳动。我相信这绝美天香能像风一样将我肌肤撕裂,能让我鲜血一滴滴落入尘土,于红尘独醉不醒中,我愿生命像桃花一样在春风中招摇和绽放,更愿意把梦的悠长跌入和囚在这清绝的芳香里……
滴水天香,不需鼻嗅,不需耳闻,只需用心听,用心感受,便能领悟村野趣美之神妙,当然,这要结缘。
岁月就像一页泛黄的古书,苍茫而悠长,在荒草掩映里蜿蜒伸向远方,撩拨着寻访者思古之幽情。作为此中一员,我对滴水岩古道情有独钟,曾多次行走其上;而每一次行走,我都会不时停留,去想一想旧籍里关于铅锌开采的记载,想一想山间铃响时,空谷蛇形道上赶马汉苍凉的山歌或吆喝声,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时光才会在我心中得到短暂拉近,我心才会像自由行走的风,得到片刻安宁。
古道大多与行政、军事、交通、邮政有关;在此基础上,驿站的出现,已势为必然。《说文》曰:“置骑以传曰驿。”这说明驿站除了以上功能,还具有政府招待功能。在驿道上行走的公门中人,需要朝廷颁发给官员用的“勘合”、给兵役驰驿用的“火牌”证明身份,在时效上清代还有严格的“程限”规定。
滴水岩一带古道,显然与古驿道大多数功能搭不上边,其交通功能也只因清代和民国年间,此处开采铅锌矿才发生关系。历史上,水城厅的设立,既与“未建城时,仅设一讯,驻草盖瓦。怀珠下人,在老兔场殴毙讯官,因移驻大定通判,而拔永常二里属焉”(《水城县志稿》)的历史背景有关,更与清朝经济社会对铅锌的巨大需求相连。清・谢圣纶《滇黔志略》曾说:“黔中产铅最富,岁运京局数百万以资鼓铸,与滇南铜厂均为国计民生所利赖,亦所谓地不爱宝也。”乾隆四十一年六月初二(1776年7月16日),吏部议准裴宗锡的上奏时亦称:“大定府属水城通判官吏万福厂铅运,每年解额二百二十万斤,该厅管辖地方仅常平、永顺二里,本处夫马不敷,请将平远州之时丰、岁稔、崇信三里就近拨归水城通判管辖。”史载:“毕节设局在厂(福集厂)收铅,每年奉拨运京一百五十万斤。自厂起运,由赤水鱼塘河转运至重庆府兑交,委员接收熔化运赴京局供铸。”而毕节宝黔局“每年用铅四十万斤,自水城之福集厂拨运供铸”。 (《毕节县志稿》卷之六“鼓铸”)正是在此背景下,水城的铅锌开采才得到大规模发展。
水城铅锌开采历史较为久远。明朝时,野钟一带的猴子厂(二猴洞、三猴洞)、黑风洞、藤桥洞就已经有了开采规模,清朝时穿岩洞、落银洞(马鬃岭)、福集厂、人和洞(倮木底)、万福厂等新矿点导致水城“未遭变以前,厅属各铅厂,多以此发迹,富至数十万”的阶段性繁荣。民国时城东“观音厂”上演了“观音卖仙桃”传说,被志书记载;而锌盐厂这个露天采矿点的出现,与一个叫罗云的人发生了剪不断的关联。据说,他在城东二塘一带找矿时,从农户翻出的泥土中发现了两块闪着白光的矿石,经化验系硫化锌。二塘锌盐厂是一个露天矿,原始开采导致后来积水,直到湘黔铁路修建,这个矿点才被东站拉来的土石方填埋。由此引发的耳濡目染记忆,至今让我仍未忘却。
在开采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冶炼,在水城同样大有历史。野钟铅锌冶炼的遗渣,在水盘东线公路修建时,还一度被当作材料使用。厅城城东头塘形成了以黄家岩万福厂为次采矿中心,以小河大福集厂为冶炼中心的格局。据记载,乾隆三十九年(1774),水城马坝参与开采和冶炼的苗人达四五千人之多,以致后来志书出现了福集厂“兼有铸钱职能”、福集厂街上铸钱厂的遗址系“贵州为数不多的铸钱遗址之一”、“道光间,邑人雷礼禄由道属承领国币开办,获利颇巨”等记载,尽管这些记录在学术上存在争议,可它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水城铅锌产业明清以来发展的某些侧影。
在乡人们的口述里,今天双水县医院一带,在民国至建国初期建有冶炼铅锌的巨大爬坡炉,滚滚浓烟曾使这里飞鸟不渡,植被枯槁。清末与民国年间,敞衣露背者冒着身心遭受摧残的危险,于此换来生存的基本物质条件。奢渡河、青山、二塘、观音厂、锌盐厂等地铅锌矿从马帮敲碎的空山里,源源不断地被运送到此,冶炼成锌块后,才被外运出去……
滴水岩峡谷一度也是开采铅锌的重要地点。我在《奢渡河畔的家园》一文里,讲述了夹岩夏家银洞开采的故事,我替且为“故乡”而出的美女而自豪,也曾迷醉在她们举手投足间的大方朴素,言谈笑语不失山里人的豪爽和江南少女的纯情温柔里,更为外来者领办夏家银洞的色魔本性而气愤填膺,血染奢渡河、尸横遍野是他们在自食其果,“头在观音山,脚在奢渡河;谁人识得破,金银用马驮”之谜,为这一方土地铅锌开采历史提供了饭后谈资。也正因如此,当年滴水岩山谷马道,才活跃着马帮身影,繁忙运输曾使这里成为重要的交通要道。
奢渡河、加开营一带矿点的铅锌,通过滴水岩古道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头塘冶炼的过程,其实是一部充满艰辛的驮运史。那些年月,马帮披星戴月,赶早摸黑,在你来我往中行进在这条峡谷小道上。赶马汉在曙色或暮色里,提着昏黄油灯,摇醒了一个个黎明或夜晚。“且待夜深明月去”时,他们在人迹稀疏的奢渡河畔顾不上去领略“试看涵泳几多星”的意韵;“月点波心一颗珠”的意境近在眼前后,他们却感到相距那么遥远。置身“松排山面千重翠”里,一任山风吹拂他们敞开的汗巾,成了他们最惬意的享受;在拱月般石桥上憩息的片刻,他们的生命就恍若走进了一道门。听听逐水的清响,与山风野草为伴,与烟云絮雨缠绵,岁月空灵帘子后藏着的那份不眠幽怨远远离去,心事于古老石阶上长成音容。流放辗转的相思,盛开水墨般弥漫的孤独,小城百代繁华不需他们再去追问,一任千年风雨送往迎来。哲学家康德曾说:“有三样东西有助于缓解生命的辛劳:希望、睡眠和笑。”而在这条崎岖古道上,为了生存睡眠离他们有些遥远,只有养家糊口的愿望和解乏的狂歌伴着他们,成为他们毫不厌倦的渴盼!
那些年月,奢渡河夹岩中10余米长的弓桥上,冬春秋三季穿梭着马帮忙碌身影,夏季洪水来临,摆渡小船如中的一片叶子,出没在飘摇之中,待渡的赶马汉与马匹在两岸彼此声起潮落;途中观音庙成了他们顶礼膜拜的心灵圣地,每次于此点三炷香,化一沓纸钱,燃两支蜡烛,祈求菩萨保佑,成了赶马汉人生的寄托,而“天桥吴家”在“马过河”处领办的“银厂坡”,于“送往迎来”里变成了他们的打尖之地。山谷气候湿热,纵然植被色彩明灭多变,却洗涤不去他们常年在这条古道上的寂寞与尘埃。心灵阵挛的瞬间,在毛孔收缩时惬意地吆喝一声,千岩响应;四野无人,被声音惊飞的山雀离梢时发出扑扑声响。午后空茫中,吼几句山歌成了他们释放生命压力的选择。
久不上山怕山高!
久不上树怕树摇!
久不见妹难开口!
石板剁鱼难下刀!
天上只有月亮明!
地下只有湖水平!
堂上只有灯盏亮!
世上只有妹出名!
小小蜜蜂翅膀多!
一飞飞到妹心窝!
不轻不重咬一口!
记住蜜蜂记住哥!
送妹送到五里坡,
风吹木叶对对落。
今晚与妹隔层纸,
明晚隔妹几层坡。
这是一种释放生命原始意味的咆哮,充满着旷古的荒凉与被压抑的苦痛,它在空谷中回旋着,其音缕缕,不绝于耳;山溪的叮咚与小鸟的鸣叫声,在这沉雄的声音里收敛了欢唱,像小虫似的悄悄钻入了草丛……
“落花马蹄声远,万种风情流漾?”
识途老马保持着静默,于高一脚、低一脚里摇响铃铛,铁掌在石板上不知疲倦地踏出清脆的鸣响,用蹄印刻画着世事沧桑,诉说时间与荒草的故事,连接今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