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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西挺好吃

时间:2023-05-30 10:34:54

开篇:写作不仅是一种记录,更是一种创造,它让我们能够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将它们永久地定格在纸上。下面是小编精心整理的12篇小东西挺好吃,希望这些内容能成为您创作过程中的良师益友,陪伴您不断探索和进步。

第1篇

相传,在无数世之前,我曾经是一个人,因为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孽,被惩生生世世在牲畜道里轮回,而且,只能是一只卑贱的狗。无论生命如何交替,而我却永远都不能转胎为人、为草、为花、为木、为飞禽、或其他走兽。死去又活来,狗还是狗,卑微、下贱,终日对着一点声音、一个陌生人、一些虚幻悬浮的灵魂的阴影狂吠不止。

上苍啊,告诉我解除这个魔咒的法术吧!让我迎着人世间明媚的阳光,去爱,被爱,为一个降临在唇边的吻颤栗不已!然而,我的上苍日理万机,她(我的上苍由女性担任)的两只耳朵灌满人类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岂能听见一只卑劣的狗的请求!

在冥府,在阴暗潮湿的第十殿,那个铁面无私的转轮王薜瞟了我一眼,拿着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一本黄色的册子上画下了几笔后,便起身兀自离开了。这个瘦小老头的神情告诉我,今夜子时,我将投胎到人间继续扮演一只狗的角色。啊,我要发狂了发狂了!我多么希望我的母亲也有着上苍的形象!可惜它偏偏依旧是一只狗:四肢痉挛、身子扭曲、嗓子眼里发出痛苦的哀号声。哦,此时此刻,它正被分娩的疼痛所折磨,就像人的母亲被分娩所折磨时一样。

有击打瓦片的声音沉闷地响起,那是冥府特有的报时器,能留给此刻的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一个小时,我将重生为另一只狗,一只小小的拳头一样大小的狗,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胎血和母亲的粪便。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抓紧时间拼命地祈祷,上嘴唇常常在慌乱中磕着下嘴唇,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期盼上苍能在纷纷扰扰的声音中听见我的声音,将我从那只丑陋的母狗的肚子里拯救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围安静极了,所有等待投生的幽魂沉默无语地挤在墙角,只传来我身上的毛发抖时发出的窸窣声。哦,这细微的声音弄得我心力交瘁。一束微弱的光不知从什么地方渗了进来。我感到绝望,狗啊狗!你这个四肢着地、没有头脑的东西!你快点想个办法拯救自己吧!

过度的紧张让我感到疲倦,我平静下来,挪动屁股,慢慢地靠近一处无人的墙根,墙体冰冷且又潮湿,当我靠过去的时候,很快就感到后背湿了一大片。但我敢打赌那湿东西绝不是水,而是其他比水黏稠的东西,比如血、体液或脑浆,总之不会是水。我敢打赌。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转胎为其他生物的希望在今夜又一次破灭!上苍啊,如果可能,让我成为水、血、体液或者脑浆吧,这或许要比再成为一只狗有趣些!

孟婆走了进来,她要清点人数,好为投生者准备迷魂汤,在他们依次经过奈何桥的时候,一一灌饮。然而,就是这喝了能忘记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我也是没有份的。孟婆说,“一只牲畜有什么前尘往事。再说了,你记着前世也罢,忘记前世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不要浪费我的汤吧。”

子时。孟婆迅速从殿后隐去,似乎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两眼一黑,“嗦”的一声滑进了那只母狗黑暗、滑腻、带着浓重腥味的细长的子宫里。和人一样,狗的子宫同样也是装满了液体的“袋子”。我感到自己小了,轻了,睡眠的欲望突然袭了上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在黏黏糊糊的液囊中,渐渐合上了双眼。

2

我闭着眼睛躺在干草堆里,蜷曲着身子,尽可能地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婴孩。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几个人围在草堆四周,对我的各个部位展开评论,从他们的嘴里我知道了自己大致的模样:两只像被压扁了的弹珠一样的圆耳朵;一字型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并朝下耷拉,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在生闷气(这个比喻让我欣喜万分);鼻子湿漉漉的,有黏液不断地从那儿往下滴……

一个娇嫩的声音说:“瞧,它的四肢多么健壮啊。”

另一个细小的声音附和道:“是啊,多健壮啊!”她说话的时候语音短促,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温柔。

“再健壮,也不过是一条狗。”一个年老的略微沙哑的声音突然来,“家里的狗已经够多了!一会儿你姑姑来了,让她带走这只。”随后便是几秒钟的沉默。所有的人都认可了我被转送他人的命运。哦,这就是狗的命运。永远无法被狗自己掌握的命运。我的心又剧烈地疼痛起来:“我要做人!我要做人!”我呐喊着,却没人听见。恍惚中,我似乎看见一个丑陋的妖婆朝我冷笑。

等四周安静下来时,我稍稍睁开了眼睛,在光的泛影里,我看见了自己稀稀疏疏的睫毛,这些不停颤动的昆虫触角一样的小东西,使我深感腻烦。它们无非再次向我证明了这一点:我是一条狗。我终于抑制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从喉咙深处传来的声音疲软且微弱。

不知为什么,他们并没有把我转送于人。我终日郁郁寡欢地躺在干草堆里,聆听人世间各种嘈杂的声音,感到狗的生命是如此漫长而又无聊。我在每一次死去之前都满怀希冀,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转胎为人。然而,迎接我的,始终是狗肚子、狗窝和散发着腥臭味的干草堆。啊,那为人的渴慕火一般地炙烤着我的心,使我常常在出生的一瞬间就渴盼能够即刻死去。

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王子”。我倒是很喜欢这个称谓。它让我想起了人类的童话故事,故事里有很多王子和公主因为被诅咒而变成牲畜,直到他们遇到一份真挚的爱情。就在前天晌午,那个娇嫩的声音和那个细小的声音凑在一起,朗读过一则童话,一个受了魔咒被变成青蛙的王子最后在一个公主的帮助下重新变回王子。这则童话给了我无限的希望。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细小的声音如此念道:……谁知它一落到地上,已经不是青蛙,而变成了一位王子,一位长着又美丽又善良的眼睛的王子。于是,遵照国王的旨意,他做了公主亲密的伴侣。这时候,他才告诉她,他原来被一个狠毒的妖婆施了魔法,除了公主一个人,谁也不能救他出那水井……

谁知它一落到地上,已经不是青蛙,而变成了一位王子!谁知它一落到地上,已经不是青蛙,而变成了一位王子!谁能告诉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个童话更美妙动人的故事。这童话,像火苗,点燃了我的希望,使我在满屋的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亮光。哦,上苍,原谅我吧,原谅我的想入非非吧——我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青蛙”公主。我抬起头,凝望着那两个女孩稚嫩的脸,怀疑她们当中有一个人会是解救我的“公主”。我坚信。我幻想着自己已经显现出了人的形象。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我的四肢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我无法平静,那幻觉和想象,在我的内心如同一大群羊,漫山遍野地跑着,撒着欢。我摇摇晃晃地从两个女孩的脚边站起来,绕着屋子来回走动起来,并从我那一字型的嘴巴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天知道我有多么兴奋和激动!两个女孩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兴奋和激动,她们放下书,好奇地看着来回走动的我,那个细小的声音突发奇想:“你说它会不会是受了魔咒的王子,正在等待一个公主解救他?”为着她这句话,我的心再次颤抖起来。这时,那娇嫩的声音大笑起来,指着对方说:“哈哈,有可能!你可能就是那个公主喽!”细小的声音也笑了,不过,她一边笑一边说:“你才是那个公主呢!”她们好像谁也不屑于做那个解除魔法的公主。她们很快就把这个玩笑话给忘了。而我却把这个童话和她们的玩笑话深深地记在了心里。那天夜里,我躺在肮脏的狗窝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快拂晓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在梦里,我梦见自己已经变成一位高大英俊、有着一双又美丽又善良的眼睛的王子。

3

那个猜测我可能会是“王子”的女孩,是主人家的邻居。她是个长得很不漂亮的女孩,年龄大概在十二至十四岁之间,瘦骨嶙峋。脸颊深陷,肤色腊黄,让人望而生畏。她那浮肿的眼皮几乎盖住了整只眼睛,只露出一条缝。鼻梁凹成一片洼地,鼻孔底下、嘴唇上方常常挂着两条绿汪汪的鼻涕,一望便知是个没人照顾的孩子。她总是穿着肥大、臃肿的男式衬衫,那是她哥哥穿剩下的旧衣服。因为没有母亲的缘故,哥哥的这些旧衬衫总是不加修改地、原封不动地披挂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来像一根粗糙的木棒。我喜欢这个女孩。由于她细小的声音,也由于她后来说的那句使我颤栗、给我希望的话。我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这个女孩的身后,对她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我暗暗期盼,有那么一天,她会突然明白过来,也像那个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抓起我,狠命地朝墙上摔去,从而恢复我的人子身。

我叫她公主。

公主的父亲和童话故事里的那位国王有着天壤之别,他憎恨所有动物,凡是在他面前晃悠的牲畜下场往往都很悲惨。我曾亲眼见他踢飞了一只大腹便便的母鸡(他后来不得不为此向鸡主人付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还亲眼见他用一根麻绳圈套住一只奔跑中的野猫,使它变成晚饭时的下饭菜。虽然我对那只猫没什么好感,但公主父亲的所为也够让我心惊肉跳的了。我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他的盘中餐。在饮食方面,公主父亲是个相当讲究的人,他有次甚至夸口说自己除了人什么都吃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没有什么他没碰过的。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尽管他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总是怒目圆睁,做出一副要杀要剐的样子,但因为我是邻居家的狗,因而他对我倒没有采取过什么实质行动。不过,我认定,他之所以没有伤害我,和我的聪明也有一定关系:一旦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或说话声时总是躲得远远的。他反对我和公主玩,给过她多次严厉的警告。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这个可怜的孩子成了我的好朋友。她父亲一不在家,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为她做一切我所能够做的事情:用嘴去叨她指定的东西;弓着腰朝上弹跳;她到小河边游泳的时候为她看衣服;陪她离家出走——公主是个任性、倔强,多少有些不懂事的女孩。因此,父亲不喜欢她,常常因为一点小事打骂她,将她赶出家门,这使她不得不四处找地方过夜,有时是在村东的翠凉桥上,有时是在人家的屋檐底下,有时则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会出事的时候,她又神情自若、安然无恙地出现。

有一回——之所以记得那一次,是由于当时公主和国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国王要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公主回去给最小的弟弟洗澡洗衣服,但公主却不干,她昂起头,用细小的声音冲父亲叫嚷:“我又不是他的保姆,凭什么要干这些活。”国王一听,火冒三丈,他在跳起来的同时随手拎起门边的一条木棒,那架势远比他追那只野猫时的样子来得更为凶猛。公主扔下手中的玩意,敏捷地跳开了。国王操起木棒就扔向跑在前面的公主,木棒砸中了公主的后腿,公主倒在地上。国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摁住正打算从地上爬起来的公主,他怒气冲冲地威胁要将公主抛进河里。他一把抓住公主的衣服后领大跨步朝河边走去。村民们纷纷聚拢来,其中一个妇女开始过来解救公主,她扳着父亲紧拽着女儿衣服的手。国王的手在村妇的努力下渐渐松开了,公主趁机挣扎了几下,跳到地上,撒开腿往村外跑去。那个时候,我正躲在人群中观看这场闹剧,因为担心受牵连,所以没敢“抛头露面”。跑出村外的公主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掉了——这事让我内疚了很长一段时间。

几天之后,公主回到了家中,她好像忘记了那场闹剧,笑嘻嘻地走进来,抓起八仙桌上餐盘里的一些什么食物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4

这天早晨,当我像平常那样“鬼鬼祟祟”去公主家串门的时候,发现她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女人。她是昨天半夜来的。没人知道她和公主父亲是早有来往呢,还是刚刚相识。她坐在餐桌上喝粥的样子,好像她原本就是这家女主人似的。公主对此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女人是一个寡妇,就住在这个镇子上,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嫁在离公主家只有一河之隔的后村。第二天晚上,寡妇的女儿得知母亲进了公主家,就气冲冲地来了。她嘴里大声诅咒着,一边责怪母亲丢人现眼,一边拼命地拉扯自己的母亲,要拖她回家。那寡妇死死地抠着门框不放。她们搞出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街上来往的行人,他们聚拢来,推推搡搡挤在公主家门口。公主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幕。那天晚上刚巧父亲不在家。尽管她很不喜欢这个寡妇,但在这种情景下,她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助她。于是,她爬上长凳,站在24瓦的电灯泡底下,冲着寡妇的女儿就说:“你太过分了,父母的自由难道是你能干涉得了的?!”电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折射在黑乎乎的石头墙上,有种形容不出的诡异。围观的人都喝起彩来。也许是在喝倒彩。谁知道呢。寡妇的女儿气坏了,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公主,继续用手拖自己的母亲。那寡妇被女儿一把扯了过去,摔在了地上。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道。然而就在女儿转身的一刹那,寡妇及时抓住了门槛。女儿彻底绝望了,她的脸涨得红红的,高高隆起的胸脯一起一伏。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将自己那不要脸的母亲扔在一边,挤出人群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来找过母亲,每次经过公主家门口,总是把头扭到一边快步走掉了。

公主对此非常得意,她认为自己的那句话在这起事件当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她反复跟我唠叨这件事,不停地重复那句话:你太过分了,父母的自由难道你能干涉得了?!我仰头望着她,拼命地摇着尾巴,内心却浮起一股无法排除的悲哀。可怜的姑娘啊!

不久,寡妇怂恿国王变卖家中的机器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原先,国王有一个小型的五金配件小作坊,几年下来,初具规模,配备了三台机床,一台人工,两台为机动。寡妇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一一列举谁谁因为做生意而发家致富。国王耳根子软,经寡妇枕边风这么一吹,第二天就托人把这三台机床廉价卖了,所得的现金还没有原来购置这三台机床的一半,当然,这些钱也够他们到外地折腾几年。然而,没想到,三个月后,国王回来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从长途汽车上下来后,寡妇径直回了自己原来的家。他们把带去的钱挥霍一空,买了两张回程票后,寡妇掏出一张五十块钱塞给公主父亲说:“瞧,只剩下这么一张了,还给你吧。”

5

灰色的天空显现出黎明马上就要到来的迹象,而我彻夜未眠,蜷曲着身子躺在干草堆上,就像另一堆干草,我是如此地沮丧、颓废、心灰意冷。我以为自己窥见了命运的曙光,孰料迎接我的,依旧只是这日复一日的狗日子。我心急火燎等待着的破解魔咒的那一天迟迟不来。我被这徒劳的等待弄得万分绝望。

我耳边再次响起公主的哭声,时间是在昨日的中午。这个落难的公主坐在刚刚刈过晚稻的农田里,等待王子的经过。她哭累了以后,从右手的无名指上退下一个黄灿灿的戒指,那是她的小姑在她九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一个镀金的铝戒,因为佩戴时间过久,很多地方都褪皮褪色了,露出卷成一团的黄色薄片和灰色的内芯。闲着无聊时,公主就会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将黄色薄片小心翼翼地扯下来。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她整天把它戴在手上,在同伴之间炫耀。这个平淡无奇的童年也因而变得美丽璀璨起来。不过,公主对戒指真正的爱是从一本小人书开始的,那本书讲述了一个神奇的故事:一个小姑娘救了一个老奶奶,老奶奶临走时送了她一枚戒指,那是一枚有着魔法的戒指,只要你对着戒指默默许愿,它就能帮你实现各种梦想。从那以后,公主整天梦想着自己的戒指也是一枚“魔戒”,能够帮她实现无数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公主的这种梦想和我关于青蛙王子的梦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因此对她生出了一份别样的恻隐之心,也因此就更喜欢她了。公主将戒指握在右手手心,随后闭上了眼睛,半晌后,我听见她说:“带我去北极吧!”于是,我也使劲闭上了眼睛,仿佛感到耳边有千军万马的风正在“呼呼”地往后掠过,好像自己已经和公主踏上了前往北极的路,尽管公主根本就没有带我同行的意思。时间像风一样掠过,中午的大太阳晒得我的脑门阵阵发痒,我又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在骚痒面前败下阵来,我睁开了眼睛,发现公主也已经睁开眼,她默然地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然后把那枚戒指戴回了原处。她并没有因此而泄气,她坚信那是一枚失灵的魔戒,说不定哪天就能够恢复原状。带着这样的想法,我们俩默默地离开了稻田。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公主的名字。但公主没有搭理来人,她头也不回地朝村口走去。

6

我怎么也没有预料到,当有人抓起我狠命地朝地上摔去时,等待我的,不是人子身,而是痛苦和死亡。事情的发生有些突然,除了昨天夜里的冥想,命运竟没有给我一丁点的暗示——我一早起来去找公主,当我小心翼翼地出现在她家的门槛前,公主的表情告诉我,国王不在家——我现在愈发地怕她父亲,自打他从外地回来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公主坐在八仙桌前“扑哧扑哧”地喝着白米粥,她的悲哀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上苍赋予这个女孩罕见的乐观精神,使她常常在前一刻痛哭流涕,这一刻又兴高采烈。她见我进来,扯了一点油条随手抛在地上。我凑过脑袋去嗅了嗅,便支起身子,一屁股坐在她的脚底下,仰起头望着她——一夜未眠让我暂时失去了食欲。她继续“扑哧扑哧”地喝着粥,不时俯下头来,看着我说:“哎,你怎么不吃啊?挺好吃的,你尝尝。”话说了一半,她的声音就变得含含糊糊起来,她朝自己的嘴里塞了半根油条。

哀伤浮上了我的心头,她会是那个解救我的人吗?当我成人后,她会不会从此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注视着她,她咀嚼油条时那种蛮不在乎的表情,让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如此可笑。她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公主?狗啊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正在我暗自思忖的时候,我的公主忽然大叫起来,原来她想起了同另一个女孩的约会,她再次俯下身来,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温柔的声音问我愿不愿意一同前往。她的神情使我重新对她产生了信心。我晃晃脑袋,摇摇尾巴,把刚刚那种对她有所怀疑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我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很快,我们俩就拐到大街上了。

街上人来人往。我一心一意地跟着她,只看到林林总总黑白两色的裤腿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在某一世,曾经有一只老狗告诉我,在人的眼里,世界是彩色的,而在一只狗的眼里,世界却只有黑白两色。那只老狗还问我,你认为人眼里的世界和狗眼里的世界相比较,哪一个更接近于真实?我没能回答这个问题。我早已经忘记自己为人子时所看到的那个世界。我无法比较它们。公主的手里拿着半根油条,扯一点放在自己嘴里,扯一点扔在地上给我。我不失时机地接住油条,将它含在嘴里。我感到一种单纯的快乐。或许,按照那只老狗的逻辑,我似乎也可以这样发问,一只狗和一个人相比较,哪一个更接近于本质的快乐?这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相信不会有一只狗转世为人时还记着狗的快乐,也不会有一个人不幸投胎为狗时还记着为人的幸福。这便是问题之所在。由此可见,类似于那只老狗所提的问题,是永远不可能有答案的。

我们慢悠悠地朝前走。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老年妇女打我前面走来,她的表情如此严肃,她盯着我,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她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频频回头。

我打了一个寒战,后背上的汗毛根根竖立起来。与此同时,我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站住身子四处张望,除了那些形形的裤腿外,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公主催促我前行,并且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我的脊背,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就在她尚未完全直起身子的时候,一股仿佛从天而降的来势凶猛的怒气席卷而来。她猛地抬起头,吓了一跳,她看见父亲那张被怒气扭曲了的脸,她下意识地转身要逃。然而国王却没有追她的意思。他板着脸弯下身去,一把抓起了我。正如那个童话里所描绘的那样,他抓住了我的后脑勺,高高地举起来,狠命地将我摔在了地上……

天哪,同样是一系列解除魔咒的动作,那只青蛙变成了王子,而我,却依旧只是狗,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身子底下多出了一些鲜血,巨大的疼痛袭击了我……

公主傻掉了,她狂叫一声,飞奔起来,像一只受惊的野兔,蹦跳着,茫然地跑起来。就在她绕着村子跑了一圈再回到原处后,父亲早已不知踪影。她看到很多人围着我,她拨开了人群,挤了进来。我企图同她笑一笑,但那股巨大的疼痛却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在水泥地上蹭来蹭去,徒劳地想要抑制自己的战栗。我看见公主蹲了下来,她拼命地喊着我的名字开始痛哭起来:“王子!王子!王子!”

哦,王子,多么美妙的一个名字啊!我挣扎着,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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