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03 06:20:30
开篇:写作不仅是一种记录,更是一种创造,它让我们能够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将它们永久地定格在纸上。下面是小编精心整理的12篇面试邀请书,希望这些内容能成为您创作过程中的良师益友,陪伴您不断探索和进步。
珊珊说她今天拍的这场戏叫日照金山。
她还说,景区里下了雪,很冷,她被冻坏了,超想吃火锅。
挂了电话之后,我踟蹰良久,终于还是到头儿那里请了两天假,条件是程序这周之内绝对完工。
从C城到成都再到磨西镇,公路两旁的树木由绿转黄,最后覆上皑皑的雪,重林素裹,干净得不像人间,像我的女孩珊珊。
开到海螺沟山脚下的时候,午后的天光苍茫,我站在车外的冰天雪地里抽了两根烟,珊珊的笑靥跟随凉刺骨髓的空气一并涌入五脏六腑,疲惫感瞬间便消失了,我踩灭烟头,从后备箱里掏出防滑链绑在车轮上,开车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
碎石和冰块在车轮底下嘎吱作响,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声地飘起雪花,一片一片粘上挡风玻璃,虽然有些遮挡视线,但我舍不得用雨刷拂去,此刻的天地和山林静谧无边,再远处,矗立的是千万年不化的远古冰川,高海拔和稀薄空气一寸一寸压住心脏,将它越撑越满,如果你也在这里,你就会知道,在这样一条路上缓缓驶向住在心间的那个女孩子,真的让人甜蜜到近乎痛楚。
打听到剧组的所在地以后,我将车静静泊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口,再给她打电话。在这一行她还是个新人,给人留下太娇气的印象,终归是不好的。
黄昏和雪色交织笼罩着山谷,我的女孩穿一件橘红色的长羽绒服从宾馆走出来,像朵怒放的天堂鸟,灼灼照亮了这个烟灰色的温柔梦境。
我远远看着她,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珊珊,收工了吗?”
她在宾馆门口停下来,踩着肥肥的雪地靴不停踱着步子,似在等什么人,嘟嘟囔囔道:“没呢,晚上还有夜戏,快累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全身的血突然全部涌进了脑袋里——有一个男人,一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从她身后猛抱住了她!
那个男人的脸,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而珊珊,她并没有躲,反倒咯咯笑了,像我当年送她第一支玫瑰花,给她第一个承诺时一样,灿烂无比。
她咯咯笑着在那个男人的怀里蹭着脑袋,草草结束了这通电话,“有事,先挂啦,再见!”
“嘟嘟”的忙音里,那个男人扬起手中一套桃粉色的比基尼在珊珊眼前晃了晃,她尖叫着跳起来,然后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兴奋得像个孩子。
他和她优美的剪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把我整个人割碎了,我紧咬牙关,哆哆嗦嗦取下皮手套,伸手便去推车门。
我的眼里心里全是那两个人,压根就没有看到前面有一辆摩托车正飞快地驶过来,路口太窄,他必须擦着我的车子冲过去,而我发现他,是在毫无征兆的猛推开车门之后……
眼看着他一头撞上来了,冷汗瞬间湿遍了我的全身,千钧一发之际,红色头盔后面的骑手凌空一脚把车门给踢上了,险之又险的擦着车子冲了过去……
那力道顺便把我踢回了车内,一头栽倒在副驾驶座上的配菜堆里,啃了一嘴的生菜叶子。
珊珊看也没朝这边看一眼,开心地搂着那套泳衣和那个男人的手臂,咯吱咯吱踩着积雪有说有笑地朝温泉区的大门口走去。
我几乎想象得出那场景,皑皑白雪将原始森林装点得有如琼楼仙境,露天温泉池蒸汽滚滚腾空,珊珊穿着桃粉色的比基尼和那个人在池水中央嬉戏亲吻,漫天飘飞的雪花无声飘落在他们的头发上,消融在池水里……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感激那个把我踢回车内的壮士。
若当真以这种方式失去珊珊,我的人生应当何以为继。
二
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的时候,疲惫和怨毒随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天色也渐渐晦暗了下来,盘山公路像条灰色的巨蟒,要引领我通向虚无绝境,我终于挺不住了,把车一头撞进公路旁的树丛里,趴在方向盘上瑟瑟发着抖,再也不想起来多看一眼这个肮脏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丛悉悉索索一阵响,有人嘭嘭嘭叩响了我的窗玻璃,抬起头去,莽苍的暮色中,那人有一双豹子般咄咄逼人又光彩夺目的眼睛。
是那位壮士。
他依然戴着那顶显眼的红头盔,手捧一桶方便面,没错,确实是一桶热气腾腾的方便面,示意我摇下车窗。
车窗摇下后,壮士嘶哑的声音艰难地穿透厚厚的海绵头盔,跟随风雪一道刮进车里,“能不能给我一颗生菜?好久没补充维生素,现在喉咙发炎满嘴溃疡了……”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拦路抢劫一颗生菜的壮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用眼睛扫了扫我副驾驶座上的大袋子,“刚才在景区路过你的车子看到的,你一个人应该吃不完吧?”
最后,我没有把生菜送给他,而是提着那个装着酒精火锅炉子和大堆肥羊卷鸭肠毛肚蘑菇青菜的袋子跟着他钻进了树丛里。
树丛后面有一个小山坳,他的摩托车静静停在那里,旁边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篝火堆,以及一个小小的帆布帐篷。他说他特地在这里野营,因为这里是观看海螺沟日照金山的最佳位置,明天日出之时,东方吐白,灿烂的霞光冉冉而起,万道金光从长空中直射下来,一瞬间,数十座积雪千年的冰川全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夺目光芒,美不胜收,恍若神迹。看过这样的绝景,会让人对人生充满敬畏和感恩。
见我提不起兴致说话,他便也缄默了,那天晚上,我跟一个素昧平生的机车驴友围着一个篝火堆,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有生以来最丰盛也最难以下咽的火锅,然后钻进他的帐篷里闷头睡过去了。
长长的一夜噩梦纠缠,朦胧中旁边的人老在往我身上披毯子,我身子蜷得紧紧的,拳头狠捏,像张弦满待发的弓。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晌午,雪又开始下起来,灰蒙蒙的遮住了天幕,机车壮士甩给我一包压缩饼干后,默默收好他拍下了绝景的单反相机以及野地生存的全套工具,骑上机车绝尘而去,他那顶自始至终没有取下来的红头盔火焰一般跳跃在雪地里,然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吃完那包压缩饼干,也跟着走上了回程。没能见识到“日照金山”的瑰丽辉煌,我丝毫不感到遗憾。
我的人生,已经不会有更大的遗憾,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感恩。
三
珊珊拍完戏回到C城,已经是春天,木槿花粉色云烟一般笼罩着这座城市,美得令人怅惋。
她没告诉我回程的航班号,也没有回家,拖着行李回了公司之后才给我打的电话,说戏杀青了,想请我吃个饭,问我想吃什么。
我在电话里沉吟了许久,“还是我请你吧,堕落街怎么样?”
堕落街其实并不堕落,真名叫“商业文明街”,短短一条小吃街,串着两所大学和一所中学,承载着无数人的青春记忆。
依照惯例,我先到,站在堕落街口的老位置等她。早春的夕阳洒在身上,风里有柳枝的清香,身边路过的都是正当最好年纪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他们昂首阔步,眼神清亮,紧紧抱着一大堆书或者恋人的手臂,心里还满盛着对这个世界无限多的美好期望,我弹灭手中的烟头,静静笑了,命运一定是一个像我一样满心嫉恨的半老头子,否则怎么下得了狠手去一一掐灭他们眼中的星光。
我这么笑着的时候,珊珊来了,她今天穿一套深灰色的连帽卫衣,胸前印着一只大嘴猴,没有化妆,全部头发都拢在后面梳成了一只毛毛躁躁的丸子,露出明媚光洁的额头,走在十八九岁的少女群中毫无违和感,只是比她们都要漂亮。
很多男孩子肆无忌惮的把视线盯在她脸上,我一时孩子气犯了,大步走过去把她的手攥在了手心,琉璃心碎了一地的少年们狠狠瞪了我一眼,悻悻地走开,珊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终究还是没有挣出去,任由我牵住了。
我给她买了杯温热的珍珠奶茶,笑笑道:“既然是请吃堕落街,那我要从街头吃到街尾哦,你准备好了吗?”
珊珊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一如既往地仰起脸看着我,笑容仿若最灿烂的向日葵,“当然准备好了,开始吧!”
紫菜虾皮小馄饨。那一年我十五岁,父母刚过世,按照他们生前的安排改名换姓,千里迢迢从北方转学来到这所附中。我绝望,伤心,愤怒,浑身戾气,一言不合便跟别人大打出手。那时候珊珊还只有一米四,像枚压在地平线下的小蘑菇,但她是一枚勤劳勇敢的小蘑菇,每天都给我带创口贴,帮我抄笔记,拉着鼻青脸肿的我来这里吃美味的馄饨。
老干妈蛋炒饭。高二的时候,珊珊长高了,开始跟着特长生学跳舞。她看上一套漂亮的练功服,很贵,她爸爸下岗了,家里困难,所以我咬咬牙给她买了下来,然后在这个路边摊吃了一个月的蛋炒饭。她负责饭里的蛋皮和青菜,我负责老干妈和豆芽。
章鱼烧。珊珊高考失利,分数只能读师大的服装表演专业,还要交一笔数目不小的入校费。师大在堕落街东边,所以我把第一志愿改成了堕落街西边的H大,班主任气得把市状元的奖金狠狠摔在我课桌上,直到吃散伙饭也没有再看我一眼。那笔奖金给珊珊交完入校费,刚好够给她买两份章鱼烧,她吃着吃着就哭了。
百乐门。十九岁那一年,我们正式在一起。请两个宿舍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吃饭,就着冻好的雪花啤酒,我们吃了十份百乐门的招牌烤牛肉,如果拼起来,至少得有半头牛。那一晚借着酒意,我第一次吻了珊珊。
兰州拉面。大四的寒假,珊珊开始在剧组跑龙套,回宿舍住,我也留在学校陪她,顺便在网上给人画图。她晚上回来肚子饿,我们去堕落街找吃的,大部分馆子都关门了,只有兰州拉面馆一家亮着灯,珊珊狼吞虎咽连吞了两碗鸡蛋拉面,把拉面师傅都吓着了。吃完之后,我背着她走在雪地里,满目都是苍茫的风雪,我们像两个垂暮的老人,骨肉相随地穿过凛冬长街。
鲫鱼火锅。前年,学院教授把我叫回来,递给我一份邀请书,是美国一家著名的软件尖端开发机构,老教授喜形于色,我却沉默了。陪我一起回学校的珊珊建议去吃火锅,我看着被辣椒辣得泪流满面的她,终于还是把那份邀请书撕碎扔进了火锅底下的酒精槽里。
……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四
把十年间所有我们曾经光顾过的小吃店尝过一遍之后,暮色已经彻底落了下来,堕落街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泊在无边的黑暗里,像艘即将起航驶往永恒国度的华丽航船。
我们静静站在街尾的阴影里,像两名被落下的落魄乘客,珊珊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大排档,“这里有家新开张的,我们去试试吧……”
鱿鱼串,爆炒田螺,椒盐小黄鱼,香煎土豆,冰啤酒……我魂不守舍地拿着菜单依然点下去,珊珊却突然伸出手把我按住了,哽咽道:“够了……”
我颤抖着手指,勉力抬起头,“你真的决定了吗?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更改?”
珊珊纤长的睫羽犹如沾着露水的蝶翼,衬得底下的眼眸愈发黑透清亮,“没错,小五,我已经决定了。”
杀青了,果然一切都杀青了,我们从这条街开始,也从这条街结束,生活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圆。
珊珊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绝美如诗,十年时间,我有幸见证她从地平线下的蘑菇长成今天的白天鹅,而此后的人生里,她蜕变或萎谢,竟与我再无干系,想到这一点,怎令人不心痛如绞?
不过我还是努力的笑了,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紧紧握在掌心,“我有最后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珊珊在油腻腻的桌子对面看着我,不出声,像隔了一条河那么远,而且无船摆渡。
我慢慢在她面前摊开我的掌心,簇新的钥匙在灯光底下微弱的闪着光,“凤凰路的房子已经装好了,你留在我那里的东西,我也都给你放进去了,把钥匙收好。”
珊珊愣了很久,眼圈开始发红,“不……小五……不……你会让我窒息的……”
我拿起她柔软的小手,把钥匙轻轻握进去,轻轻垂下头,“房子原本便是你的名字,那是我给你的关于未来的承诺,你不要,我也不会再给别人。而且,这样的世道,女孩子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说对吗?珊珊……”
眼泪终于落叶般从珊珊的眼眶里纷纷坠下,她仓惶站起身走了,我的世界亦轰然崩塌,只能抱起桌上的扎啤大口大口灌下去,朦胧中听到她在柜台买单,还把我托付给了老板娘,“麻烦帮我照顾一下他,拜托了!”
女人的仁慈,还真是可笑。
然后,我就真的笑了,眼泪大颗大颗落进手中的杯子里。
这家大排档的扎啤估计掺了水,我怎么喝也喝不醉,不知道喝了多少扎,堕落街渐渐冷清了下来,大排档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桌上飞过来一盘红彤彤的小龙虾,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在对面坐了下来。
抬起头去,是一个女孩子,小小尖尖的脸,剪着男生头,身上的蓝色大褂遍布油污,却怎么也掩不住那双大眼睛的晶光灿烂,她正冲着我笑,“嗨,好久不见,请你吃!”
我拼命揉了揉眼睛,口吃道:“我……我们见过吗?”
她拧眉思索了一阵子,扭头冲打杂的小弟吼道:“亮亮,把我那个红头盔拿来!”
她把红头盔套在脑袋上,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特意压低了嗓子,“海螺沟,日照金山,火锅,记起来了吗?”
看着这顶逆天的红头盔和她豹子般的眼,我嘴里的啤酒扑哧一声全喷了出来,“你……你你你……你是个女的!”
她满不在乎的擦掉满脸的啤酒沫,疑惑地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打杂的小弟,“我……不像个女的吗?”
拦路抢劫生菜的壮士竟然是个女的!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彻底击溃了我的世界观。
注意力一转移,身体里仿佛有道阀门猝不及防的被撞开了,刚才摄入的酒精突然齐齐爆发了威力,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脑袋却不听使唤了,嘭的一声摔在桌上,无可奈何地昏睡过去。
五
那天晚上,我很没出息地吐了,而且吐在了出租车上,害得龙虾小天后也就是机车女壮士柚子赔了的士司机一百块的清洗椅套钱。
柚子神乎其技地从我身上找到了家庭地址和大门钥匙,像拖麻袋一样把我扔进浴缸里,拿出刷小龙虾的劲头把我从头到脚刷了三遍。
刷完之后,她用珊珊以前给那只走丢的哈士奇吹毛的大风筒把我吹干,塞进被子里,灌下一壶现烧的解酒茶,然后,她就功成身退的,去了厨房。
当然,这都是事后柚子向我描述的,彼时的我压根就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我抱着快要爆炸的头走出卧室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甜煞人的浓香,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短发女生从加菲猫毛毯里探出头来,眯起眼睛笑,“你醒啦!”
她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从散发出的香味来看,是我珍藏的大吉岭无疑,茶几上的餐盘里,有一大块烤得金黄还用奶油做了花纹的芝士蛋糕,被老实不客气地切掉了一半,估计已经到了她的胃里……
我废了老大的劲,终于把眼前这幅诡异的画面向自己解释清楚,然后十分艰难的冲她打了招呼,“你……你好……”
她咕咚喝下一口红茶,十分享受的回味了半天,长叹了一口气,“唉,不愧是大吉岭,真有葡萄的香味……”
叹完气,她指了指桌上那半只芝士蛋糕,“这是给你留的,你家的食材太齐备了,我从来都没烤出过这么完美的作品……”
早春的阳光透过蕾丝窗帘钻进来,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溺水般的窒息,烤箱,炼乳,黄油,蓬松粉,都是珊珊用电饭煲做蛋糕做出一块饼之后负气买回来的,但懒得一次也没有用过,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用了……
柚子从毛毯里钻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啦,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睡觉啦!堕落街还有无数嗷嗷待脯的青年才俊等着吃我的麻辣小龙虾呢……”
我揉了揉疼得钻心的太阳穴,“一块走吧,我要过去把车开回来。”
这是失去珊珊的第一天,我打起精神装作兴致勃勃的面对这苍白的人间。
“去年冬天你怎么会骑摩托车经过海螺沟?批发小龙虾?”
柚子掏出钱夹一边清点昨晚上大排档的收入,一边漫不经心道:“去年我花了大半年时间,自驾摩托车在晃了一圈,在海螺沟碰到你那次是我旅程的最后一站。然后,我才来堕落街卖小龙虾。”
“扑哧”,那半只芝士蛋糕顿时被喷出去一大半,我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瞪着她,“那么冷,你一个人在晃了半年?!”
“是呀,超过瘾的!天特别高特别蓝,莽苍天地间,就只有我一个人,别提多有存在感了!唯一遗憾的是……”她恼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一直没敢取下头盔,这张脸还是被毁掉了……”
我看着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彻底崩溃了,“你一个人冒死跑一圈,就为了找存在感?”
她郑重其事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不止跑,在这之前,我去内蒙古刷过盘子,去阿勒泰当过特约摄影师,去丽江开过客栈,去普吉岛当过导游,去新德里组装过电视机,你知道,人在爱情里,很容易迷失自己的,要找回来可不容易。”
那一刻柚子的眼神,锐利如正午十二点赤道上的日光,我突然好嫉妒她这份勇气。
可我已经没办法找回自己。
或者说,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自己。
六
周一刚到办公室,头儿便兴冲冲跑进来,笑得像朵烂,“哈哈哈哈,GOOD NEWS!折腾了这么久,宋氏集团那个网上安防系统的项目终于拿到啦!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要配哪些人手尽管说,做完给你一个月大假!”
我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桌子,“要求什么时候完工?”
头儿心虚的望了我一眼,“三……三个月内必须上线运行……”
我皱了皱眉头,“有没有H大的新人?公司里这些小毛头都不是安防程序专业的,用起来棘手得很。”
头儿见我居然没发飙就答应了,顿时激动得涕泪涟涟,慌忙拨通人事经理的电话把他叫了过来。
“H大?现在还有哪个H大毕业的留在这座城市啊,你以为都像你……”人事经理小声嘀咕着发了顿牢骚,而后为难的看着我,“在职的没有,兼职的行不行?前两年有个H大的应届生通过了面试,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来上班了,不过留了MSN,说要兼职可以联系,要不我去给你找找?”
人事经理的效率还算可以,我刚把宋氏的应用需求看完,MSN上就有陌生人加了进来,一个叫“H大小飞龙”的发过来大大的笑脸,“师兄好,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该开始了,我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而已。
作为一个兼职合作者,小飞龙十分敬业,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帮我写四个小时的子系统代码,然后雷打不动地消失,留下我孤军奋战到深夜。
无论奋战到多晚,我都会去凤凰路一趟,凤凰路上我们那套临街的房子从来都是暗着的,珊珊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既饿且乏,凤凰路离堕落街又近,我不得不一脚油门踩到大排档,去捧龙虾小皇后的场。
柚子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快要累趴下还能快乐哼着歌的大排档老板,戴着白口罩,穿着油腻腻的蓝色大褂,紫苏花椒红辣子在她手中欢快的飞舞,喷火的油锅把她的眼睛照得闪闪发亮,就好像她炒出来的不是一盘寻常的龙虾或者田螺,而是一份被添加了魔法食材,可以给人带来正能量的神奇料理。
难怪她这里生意爆好,连心如死灰的我都能蹭到一点微薄的欢乐。
不对,应该说,她随便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这样的劲头,在冰天雪地里吃泡面尽力争取一棵生菜,送醉鬼回家顺便给自己烤一只蛋糕,虽然都跟吃逃不了干系,但谁敢说吃货的世界不是鲜衣怒马生机勃勃?
或许感激我千里雪山送生菜的恩情,她每晚都会请我吃一盘卖不完的麻辣小龙虾,如果不忙,还会附赠一个她在各地流浪时发生的故事,诸如在草原上差点被牧场主抢去做压寨夫人,在普吉岛差点被海浪冲走之类的,她很有民间艺人的天赋,总能使我发笑。
夏天的时候传来消息,堕落街要拆掉建旅游区了,的每一面墙壁上都用黑色的粗笔画一个巨大的圆圈,里面写一个残暴的“拆”字。不过这不影响堕落街的灯红酒绿人满为患,因为太多人赶着回来最后缅怀一次青春。
柚子那个大排档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我连免费的龙虾都吃不到了,作为补偿,她会在打烊后陪我去江边新修的广场上玩一盘屌丝专属的国际象棋。
深夜的广场上空无一人,江上有风浩浩荡荡吹过来,我们在六十四块花岗岩地砖上摆好飞镖扎气球赢来的娃娃做棋子,为一根山寨哈根达斯厮杀得双目血红天地变色。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最擅长的游戏,在所有的青少年比赛中所向披靡,但十五岁来到南方以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技艺早已生疏。而柚子这个怪咖,远远不止娱乐的水平,没下几步就把我的路数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每晚都将我牢牢压制住,套进麻袋里痛打。
然而,熠熠星空下,看着她靠在“皇后”那个位置的电话亭上,捧着冰淇林吃成一张大花脸,并不是不开心的。
我说过的,她是那种能从一粒沙里发现一个天堂的女孩子。
跟柚子在一起混久了,我变得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我会不会失去太多未知的美好?
但每次一回到家,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看着墙上已经永远失去了的我最爱的三个人的照片,我的心便会由那一点点的融化重新冻得冷硬如铁。
或许如她所展示的,的确存在更好的世界,但那不属于我。
她不是我,所以不可能懂我。
我不是她,所以永远成为不了她。
即便是一点点的融化,也是危险的,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守在办公室赶进度,不再去凤凰路等珊珊,不再去蹭龙虾皇后的小龙虾。
反正,堕落街快拆了,她也即将踏上更精彩的旅程,。
在人生这条逆旅上,她值得收获一切。
我祝福她。
七
在小飞龙的鼎力协助下,我熬瘦一圈,终于如期完成了宋氏的那个项目。公司进账八位数,头儿高兴得差点发狂,不顾我枯瘦如柴硬要拖着办庆功宴。也邀请了小飞龙的,不过据说他参加了南极考察志愿队,就没有勉强了。
庆功宴就设在公司,场面不大,但美酒美食管够,公司里那群关久了的饿狼疯狂猎食,我随便挑了点水果吃吃,懒懒地回到了办公室。
桌上是新鲜出炉的娱乐周刊,铺天盖地都是同一条新闻,宋氏集团董事长与新晋女星恋情曝光,刚与跨国公司达成合作协议,又抱得美人归,狗仔队赞这位豪门贵公子商场情场两得意。
那两个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九头身的女孩子周身名牌,墨镜下的脸庞宁静冷酷,照片再模糊也掩不住她的万丈光芒,她矜贵的揽着身旁年轻男人的臂弯,一如当初我在海螺沟撞见的模样。
我冷笑一声,打开了电脑,那个安防系统项目交过去以后,宋氏的技术部自己设了数十道安全门禁,又反反复复做了无数次攻击测试才验的收,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然而,我是留了后门的,除了设计者本身,谁知道数以亿计的代码里藏着一道后门。
这个安防系统的最中心,是宋氏集团的核心机密,投资企划、各类标书、商业合同,甚至包括那份最近才签署的赌上了整个集团身家性命的跨国公司合作协议,我准备把它们全部拷出来。
转手去卖的话,下家多的是,而宋氏这两个肮脏血腥的字眼,会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将坠入泥泞万人践踏,被他夺去的我最爱的女人,也将一无所有的回到凤凰路。
我说过的,她最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从电脑屏幕幽蓝的冷光里,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狰狞如兽。
从前,我不是这样的。
十五岁以前,我也曾对这个世界充满美好的期许,在法院位居要职的父母亲出身书香世家,骨子里书生气重,耿直正义,总记着善恶有报,治国平天下。
这样的秉性,注定要栽跟头,但谁料到结局会是如此惨烈?在调查一件商业案件的过程中,他们远赴其他城市搜集资料,然后在回程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乘坐的车辆坠落山崖发生爆炸,尸骨无存,所有调查资料自然也随他们一起灰飞烟灭。
而我,连悲伤的机会也无,连夜被父母亲的朋友送到了这座城市,从此改名换姓,以另一个身份活下来。
那个时候,我便曾经想过抛弃这腌臜的人间,追随爸爸妈妈而去,可珊珊出现了,她像一个天使,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重新支撑起我的整个生命。
这十年来,我依附着她存活,她就是我的一切,所以,从在海螺沟看到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开始,我整个人就已经被抽空了。
而那个男人,居然长着那样一张脸。
跟当年父母亲所调查的那个商界败类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的父亲死了,可罪孽还在。
所以,珊珊随便跟谁在一起我都可以原谅,唯独他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新仇旧恨像来自幽冥地狱的红莲业火,熊熊灼烧着我的灵魂,从海螺沟回来以后,恰逢宋氏放出那个大项目,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连老天也要帮我,我只得要头儿不顾一切代价地拿下它。
轻车熟路杀进最中心的时候,我的手脚都在冒冷汗,成功仅一步之遥,我却突然愣住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真的要成为,曾经自己最不齿的那种人吗?
就在这一闪念的时候,即将要达到百分之百的进度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图形键。
是QUEEN。
没错,国际象棋里那个头戴皇冠神情倨傲所向披靡永不言败的,QUEEN!
八
我颤抖着手指点进去,哗啦,幽冷单调的操作界面瞬间转换成甜软的粉色,花朵簇拥之中,“H大小飞龙”的ID上顶着一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很黄很暖的短头发,像秋天的麦穗,头发下面无与伦比的笑脸,则像开至最盛的向日葵,“HI,师兄,就知道你会调皮的留后门,嘻嘻,欢迎进入我的后花园!”
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原来我这么喜欢她的笑脸。这种喜欢,无关爱恨,无关风月,它类似于一个深陷泥沼的人,至死也要仰望的纯净星空。柚子,她代表着我对这人间所怀有的最后一点美好想象。
接下来,五彩斑斓的照片一张张闪现,站在罪恶边缘的我,一头栽进了另一个世界。
白雪皑皑的北方,我在校园里跟人打雪仗,被雪球当头砸中,那个时候的我,脸上还挂着纤尘不染的笑。
青少年宫的国际象棋比赛,我眉峰深锁,紧抿着唇,正在思索如何干掉对方的皇后。
来南方的火车上,我整日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峦,满心绝望,逆光的侧影薄如纸片,仿佛风都能吹走。
到附中后,跟高年级学生打了第一场架,被处罚打扫运动场,鼻青脸肿的我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像只被遗弃的破烂洋娃娃。
我捧着一杯热奶茶站在堕落街口递给珊珊,脸上重新有了温柔的神色。
高考逼近,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汗流浃背的复习功课。
大二那年全国大学生机械电子竞赛,我捧着奖杯站在领奖台上,笑得像只猴子。
毕业聚餐那天,我醉倒在酒桌下,抱着啤酒瓶子死也不肯撒手。
工作第一年的情人节,我带着珊珊在江边放烟花,漫天绚烂的花火,我们紧紧依偎的背影那么渺小,又那么温馨。
然后,是没完没了的美景,柚子跟我描述过的每一个地方,内蒙古,阿勒泰,丽江,普吉岛,新德里,,甚至包括我睡死在帐篷里从而错过的海螺沟日照金山。
每一处绝美的风景里,都有一张我的寸照,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扒下来的,寸照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这样全然不自知地被她带着在地球上走了半个圈。
最后那张照片,我蜷在家中的被窝里,怕冷似地抱着一只花枕头,那是珊珊决定离开我的那个晚上柚子偷拍的。
然后,是一封写在茶色信纸上的信。
小五:
我从来没有想过,从认识你到靠近你,我竟花了十二年时间。
这十二年里,我紧紧跟随你的脚步,马不停蹄地改变我自己,我用功读书,学国际象棋,从北方转学到南方,硬着头皮考H大的安防软件工程系,我只希望尽可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尽可能地与你缩小距离,幻想着有一天,能与你踏上同样的路途。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勇气从你身后走到你身前,大大方方地跟你说一声HI。最开始,我对自己许诺,等我变得跟你一样优秀,就可以去找你,可后来,我永远的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我也姓宋。
虽然我自小跟着一早与我父亲离异的母亲生活,可这抵消不了我对你的负罪感。
这十二年时间里,对你的爱和愧疚一直在我的心里缠绕纠结,我只能像一个影子,躲在角落里徒劳无功的重复你的每一个脚印。爸爸妈妈相继过世,你有了珊珊,哥哥几乎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妹妹,孑然一身的我最后悲哀的发现,我太爱你,以至于彻彻底底地弄丢了自己。
毕业之后,我强迫自己从你的世界里离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流浪、旅居、工作,三年过去,我还是没能把你从我的心里赶走,但经历那么多苍茫的日,寂寥的夜,我渐渐弄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爱情,并不是把你据为己有,或者成为另一个你,而是变成更好的自己。
真正的爱情,是让我们满怀感恩和敬畏的享受这世界的一切,并且找到所向披靡永不言败的那个自己。
我的父亲,已经用他的死为他的孽赎罪。
珊珊最终离开了你,但她把生命中最美丽的十年毫无保留奉献给了你。
小五,你是不是应该放过珊珊和我哥哥,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曾经那么美好的你自己。
柚子
九
那天晚上,我最终没能得手,H大小飞龙,也就是柚子,我这个青出于蓝的小学妹,把我在宋氏集团安防系统上偷偷留的后门接到了她的主页上,跟我说了一个极长的故事,自己却潇洒地飞往南极调戏企鹅去了。
我关了电脑,走回大厅,被喝HIGH了的小鬼们捉住,灌下一整瓶威士忌。
然后我哭了。眼泪鼻涕全糊在头儿身上,震惊全场。
庆功宴上,我丢尽了脸,但我活过来了。
我暴怒如雷地上着班,继续没日没夜地赶程序,偶尔也满怀醋意地上网搜一下珊珊的花边新闻。我开始在网上找大神拼国际象棋,参加自行车协会周末绕江骑行五十公里,年休假的时候,我会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亲身领略某人说过的“能让人对生命充满敬畏和感恩”的绝景,我甚至还在贵州认了一个干妹妹,每个月定期资助她生活费,跟她一起共度难关。
我终于发现,只要愿意,我的人生也可以鲜衣怒马,生机勃勃。
我终于彻底的放下了一切戾气,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很多时候,我会想念柚子,想念跟她在一起度过的短暂却快乐的时光,这种想念是暖的,如同一只狐狸,想起遥远星球上曾经将他驯服的小王子。如同金色的麦田,麦芒微微刺手,但朴实的芳香恒久弥漫在大地上。